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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荒涼

        2018-10-13 05:37:36姜曉明翁倩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30期

        姜曉明 翁倩

        清早,我從巴彥淖爾出發(fā),駛上G7京新高速公路,一路向西,奔往新疆。

        布滿褶皺的狼山就在我的右側(cè),它看上去既雄渾又蒼老,像是永恒的存在。山腳下的312省道上,只有零星的大貨車在跑,仿佛一只只緩慢爬行的甲蟲。有兩年秋天,G7沒通車之前,我也開著車在這條路上跑——去額濟納看胡楊林。一條千足蟲闖入畫面,它背著油罐和集裝箱沿鐵軌與我并行——一列駛往西部的列車。

        天空的藍落在戈壁上,戈壁用赭色回饋天空,冷暖兩種色彩在半空中交集,調(diào)和出一種曖昧的灰,仿佛一張漂浮的巨型宣紙,云在上面掃過,留下一道道飛白。當寥廓與遼闊相遇,時間不復(fù)存在。

        熱浪在地表蒸騰,風景在其中扭曲、震顫,如夢般虛幻。相似的景物不斷重疊時,就會產(chǎn)生催眠效應(yīng)。一種不應(yīng)該在上午出現(xiàn)的倦怠感悄然襲來,眼皮開始變得沉重,意識逐漸模糊,失重的漂浮感在體內(nèi)滋生。一陣猛烈的橫風把我從昏沉中拽回,車身像船一樣在搖晃,我握緊方向盤,并把它保持在略微偏向一側(cè)的狀態(tài)上,這樣才能確保車身穩(wěn)定向前。

        一塊塊路牌從我面前閃過,“路井”、“三個井”、“明水”……這些地名大都與水有關(guān),可見水在荒漠中的重要性。我突然感到一陣口渴,伸手向同伴要水喝,她卻遞給我一張紙巾,一股粘稠的暖流正從我的鼻腔流出,我把紙巾塞入鼻孔。后視鏡里,我看見自己鼻子里插著一朵正在洇紅的白牽?;?。我剛經(jīng)過的兩個服務(wù)區(qū)里都停水,花池里種著稀疏的玉米和黑枸杞,一些新栽種的細柳像旗桿一樣戳在沙土中,光禿禿的,沒有枝葉。

        一個裝有三塊綠色路牌的龍門架從我頭頂掠過,上面寫著前方要經(jīng)過的三個服務(wù)區(qū),其中兩塊用紅色的膠帶打了X。我看了看油表,還有不到半箱油。我有些慌,雖然GPS顯示沿途有多個服務(wù)區(qū),但我路過的兩個都沒油,不知道那個沒打X的服務(wù)區(qū)是否有油。

        到達黑鷹山服務(wù)區(qū)時,終于看到加油站。服務(wù)區(qū)非常干凈,停車區(qū)設(shè)有涼棚。一個上了年紀的保安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在這荒涼的戈壁上,似乎看到任何外面來的人,都讓他覺得親切。他家在赤峰,一個月給三天假,他說沒等到家,在道兒上就把時間用完了。在大貨車停車區(qū),一輛貨車的女司機,正從自備的水箱里放水洗頭;另一輛大貨車的司機正在用鐵棍“砰砰”地敲擊輪胎檢測胎壓,他要確保20條輪胎都發(fā)出相同的聲音。

        他穿著肥大的軍褲,腳上趿拉著一雙新布鞋。他從保定來,車上拉的是一些家具和雜物,目的地是烏魯木齊。他問我們?nèi)バ陆兜胤?,我說,沒想好,走哪兒算哪兒?!澳窃趺葱?,人必須得有計劃?!闭f這話時,他透過鼻梁上的高度近視眼鏡盯著我。然后他掰著手指頭開始給我們規(guī)劃旅行路線。“你們應(yīng)該去趟和田,順便買塊和田玉,記得帶截鋼鋸,可以測試玉的真假,”說著他雙手做拉鋸狀,粗短的手指上滿是蛻皮的小毛刺兒。他篤定地說,“鋸不動的是真的?!?“接下來你們可以走下獨庫公路,再去下賽里木湖和喀納斯,那里有水怪?!蔽覇査欠袢ミ^這些地方,他搖搖頭,臉上隱約閃出一絲尷尬。他的同伴——另一名貨車司機,在駕駛室里喊他抓緊時間趕路。

        風雷山、黑鷹山、馬鬃山……隨著這些地名的出現(xiàn),風景也變得堅硬起來——天空呈現(xiàn)明亮的銀色,戈壁上黑色的礫石閃著光,沙丘泛著銅銹色,我仿佛一下子駛?cè)胍黄山饘僦瞥傻娘L景中。

        我們駛?cè)胄陆硟?nèi)的白山泉服務(wù)區(qū),兩輛遼寧牌照的旅行房車停在我的車旁邊,車門打開,下來三個大肚男和一個戴墨鏡的小男孩,他們每人拿出一臺代步車,雙腳不著地地在空曠而明亮的服務(wù)區(qū)兜圈子。遮陽棚下,一位穿黑絲襪的老太太和她的黑毛貴賓犬都躬身撅著,她嘴里不斷地喊:“加油,加油!”——她的寵物有些便秘。

        這里只有一個簡陋的臨時加油站。前面的女司機由于不熟悉加油機,險些把油管扯斷,加油工大聲呵斥了她。不知何故,他只收現(xiàn)金,一輛皮卡車上的三個男人,開始在車上和身上到處翻找。其中一人朝我走來,問我能否給他們換些現(xiàn)金?!罢l知道這鬼地方?jīng)]油,還不能手機支付!”他抱怨道。我給了他200元現(xiàn)金,他轉(zhuǎn)賬給我,微信的名字叫“冷不丁”。

        加滿油后,我再次駛上G7,它就像一根黑手杖,一端鉤在我的脖子上,一端伸向綿延的天山。

        Tips

        G7:北京至烏魯木齊高速公路,全長2540公里,是世界上穿越沙漠最長的高速公路。2017年7月全線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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