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十多年前，八十多歲的老媽開始出現(xiàn)失智現(xiàn)象。由于我們這些兒女當時都還在上班，并且分散在全省各地，很難分身去單獨照護她老人家。經(jīng)過打聽，我們得知一家位于市區(qū)郊外的安養(yǎng)中心，環(huán)境不錯，房間寬敞明亮，加上服務親切、護理完備，大家討論后，就放心地將老媽托付在那里。

從此，兄弟姐妹們就不定期地利用周末或假期，分別開車或搭乘交通工具去安養(yǎng)中心看她老人家。由于老媽已經(jīng)是“曾祖母”級別，所以子孫眾多。因此，每次到安養(yǎng)中心，親人們常會不期而遇。一進入大廳，眼尖的子侄輩紛紛沖上前來“伯伯”“嬸嬸”“叔叔”“姑姑”……叫個不停。再看看沙發(fā)、板凳上坐滿兄弟姐妹。大家難免又是一陣問候和寒暄，甚至忘了來這里的目的。此時，坐著輪椅的老媽，正傻傻地笑著看我們。

由于老媽已經(jīng)失智，因此我們見了面，最常問她的一句話是：“媽媽，我是誰？”她看了看，總是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有時將大姐說是妹夫的老婆，有時將我說成妹妹的丈夫。

更離譜的一次，她對著我說：“你是我的那啥……”讓我頓時被她說老了二三十歲。有時她老人家還會亂點鴛鴦譜，指著穿著艷麗的三妹對弟弟說：“這個女孩長得不錯，你和她很配，把她娶回去做你的太太?！?/p>

有一回，老媽盯著坐在沙發(fā)斜角的二姐夫說：“那個是誰？怎么看起來那么老！”不過七十歲的二姐夫，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妙的是，我們問她：“媽，那你幾歲了？”她竟然認真地想了想說：“我應該有五十了吧！”

這些對話，剛開始聽起來都覺得很難過，尤其大家遠道來看她，她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認得了。一陣子后，發(fā)現(xiàn)老媽雖然失智，但卻經(jīng)常妙語如珠，大家自然就當她是個開心果，纏著她問東問西，讓老媽多說話。老媽的時空錯亂和張冠李戴，也常讓我們百問不厭、哄堂大笑。

說老媽失智，偶然她又會靈光乍現(xiàn)，清醒一下。例如，有次我們問她：“這里那么多的女孩，誰最漂亮？”她竟然會說：“都很漂亮啦！”當我們堅持要她老人家一定要選一個，老媽卻笑瞇瞇地說：“我不能講實話，講實話會得罪人！”然后對著坐她旁邊的幺弟說：“等一下我再偷偷告訴你?！闭f完，她就將手指放在大腿上，遙指著愛漂亮的三妹，輕輕地說：“她最漂亮！”然后，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啊，你們都很漂亮，很難說啦！”這些無厘頭的對話，常讓家族成員集體展露笑顏。

除了大家不定期地各自前往探望老媽外，每個月，我們這些兄弟姐妹還再挑個日子，一起來到這里和老媽團聚。然后，兄弟姐妹到一家餐廳，選個大圓桌吃頓豐美的大餐。這場景，應該是老媽最幸福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