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伊面
我常常覺得自己沒有童年,我的童年都是弟弟妹妹的。
弟弟出生時我已經(jīng)8歲。那個溫馨的冬夜,爸爸成了最忙的人,東間要照顧媽媽生產(chǎn),西間要照顧生病的我和妹妹,我聽著人聲嘈雜,模糊感覺家里有大事要發(fā)生了。
第二天早晨,媽媽懷里已經(jīng)抱上了小弟弟。家里一片歡欣,上門祝賀的人門框都要擠爆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沒有人給我使命,我知道我是弟弟妹妹的長姐了。
妹妹比我小六歲,她是柔弱的,長著合歡花一樣的長睫毛,花蕊閃動間,我的心已化成一汪汪水。給妹妹梳頭、打扮,成了我童年一大玩點(diǎn)。我自己剪著娃娃頭,妹妹卻長發(fā)披肩,那絲窩一樣的頭發(fā)是我百玩不厭的玩具。我給她梳頭,一頭扎五個小辮是少的,我還會無師自通地給她編個“鳥窩”,她頂著鳥窩滿院子跑。北京“鳥巢”落成后,我驚呆了,這不是我的創(chuàng)意嗎?妹妹當(dāng)年頭頂上就是這樣一座舉世聞名的體育場啊!
弟弟是我抱大的。同齡的孩子放學(xué)后,都在屋前屋后撒野,我不行,我出不去,我要在家里看孩子。弟弟坐在小車?yán)?,一會兒哭鬧,一會兒要抱,我還得變著花樣逗他。終于等到媽媽回家,我可以出去了,可外面一個孩子都沒有了。我只好就著煤油燈寫作業(yè),“吱啦”一聲,刺鼻的焦煳味兒,頭簾被燒著了。
門前杏樹已開花,妹妹亭亭玉立了,院里金龜子嗡嗡叫,弟弟下床走路了。我牽著弟弟的小手,他乖巧懂事,長著一雙聰慧的黑眼睛。我左手弟弟、右手妹妹,開始了我們仨的“游俠生涯”。
那時候,少有書籍、電視,鄰居家的爺爺教孫子孫女唱兒歌,各種版本的“顛倒歌”,各種時令的“順口溜”,我聽了,真像饑餓的人聞到人家燉肉蒸饅頭一樣,他們把兒歌唱一遍,我啟動“博聞強(qiáng)記”功能,把歌詞牢牢印在腦子里,回過頭,再教弟弟妹妹。
我們的村子挺大,從東頭到西頭,我們四處游玩。大概我們的小團(tuán)體頗具吸引力,很多孩子跟著我們,我們走到哪里唱到哪里,走到誰家,都能如愿搜集到一些故事、一些歌曲,我把這些歌曲整理好,五個作業(yè)本都寫不下。有一次,一位大媽夸獎弟、妹,說這兩個孩子怎么這么聰明,這么可愛呀,我聽后得意忘形,小腦袋昂得高高的:“您也不看看是誰的弟弟妹妹!”
我曾騎車帶弟弟玩,過大橋,大橋下是個陡坡,我不知道剎閘直往下沖,結(jié)果連人帶車栽到河邊,弟弟腿上劃個大口子,腦袋也破了,我抱著弟弟胡亂安撫,弟弟直接嚇傻,半天不會哭,終于能哭出來,卻說:“姐姐你別害怕,我不告訴媽媽?!蹦莻€時候,弟弟也就不到三歲吧。
帶著妹妹放羊,妹妹累了,騎在羊身上。我忘形地追著羊群,希望它們帶著妹妹快跑,沒想到那只羊太狡猾,它奮力跑著跑著,毫無征兆猛一低頭,妹妹“咕咚”一聲栽下來,差點(diǎn)扭斷脖子……
我曾無數(shù)次做夢,夢回童年,夢里糾纏的總是弟弟妹妹。三十多年后再回首,我突然明白,我哪里是沒有童年,我的童年太豐富,那千絲系萬絲念的,是我的手足,至愛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