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小溪

1

飯桌上，老爸盛完湯后，宣布了一個重磅消息：“我要和你王阿姨結(jié)婚。”話音剛落，我和哥哥立馬表態(tài)：“不行！”“我不同意！”飯是吃不下去了，家里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diǎn)。

老爸顯然只是通知我們，并不想征求我們的意見。他看我和哥哥都陰沉著臉，喝了一口湯后，又火上澆油：“我和你王阿姨，是正兒八經(jīng)過日子，不能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昨天，我們?nèi)ッ裾值怯浟??！边@么大的事，老爸居然沒和我們商量，上演了一出先斬后奏？哥哥憤怒之下，摔了一個盤子。我看了看老爸，看了看坦然坐在他身旁的王阿姨，不由淚如雨下。

母親生病后，我請來了保姆王阿姨。王阿姨做起事來盡職盡責(zé)，母親臥床四年，身上沒有一點(diǎn)褥瘡。母親去世后，我和哥哥怕老爸在家里孤獨(dú)寂寞，就留下了王阿姨，讓她照顧老爸，免得老爸在家胡思亂想，可沒想到母親走后不過一年，兩人就“暗度陳倉”。表面老實(shí)巴交的王阿姨，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成功“上位”，真是一個名副其實(shí)的“心機(jī)婦”。

這天，我們兄妹與老爸不歡而散。之后，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回去，只是偶爾打個電話。中秋節(jié)前的一個下午，我回了一趟家。一踏進(jìn)家門，還以為走錯了地方。家里已經(jīng)大變樣：家具全換了新的，墻也重新粉刷過，??陽臺上母親的那些瓶瓶罐罐被扔掉了，爸媽的許多合影也不見了。母親在這個家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

王阿姨手腳麻利地泡茶，又端出一盤我愛吃的葡萄，仿佛在招待客人。??我淡淡地向王阿姨道謝時，她耳朵上的金耳釘，差點(diǎn)刺瞎了我的眼。母親生前喜歡黃金首飾，我為她買了許多，這對耳釘是她最常戴的。沒想到母親百年之后，首飾都落到了王阿姨手里。

吃飯時，餐桌上有不少醬牛肉、炸魚等硬菜。老爸與王阿姨的習(xí)慣我了解，他們口味清淡，很少吃油膩的東西，家里顯然是來過客人了。飯后，我陪老爸坐在沙發(fā)上聊天，拐彎抹角地提出我的疑問。老爸樂滋滋地說：“??你王阿姨的??兒子兒媳今天上午來過了，他們?nèi)撕懿诲e的。都是一家人了，你要是愿意，找機(jī)會見面認(rèn)識一下。這葡萄，就是他們帶來的?！蔽夷X補(bǔ)著王阿姨一家在這里其樂融融的情景，渾身有點(diǎn)發(fā)涼——這個家，不再是我們的了。

我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再好的兒女也代替不了夫妻，??老爸生活得很好很開心，這就夠了。

2

??再次回家，是??將近過年的時候。???家里桌椅板凳亂糟糟的，老爸和王阿姨在大掃除。老爸????戴著帽子?，??揮著笤帚，掃著沙發(fā)底下的灰塵。他掃好了，王阿姨拿拖把在后面拖。老爸哼著小曲兒，顯然很享受勞動的過程?？赡赣H在時，老爸是油瓶倒了也不會扶的，見此情景，我分外替母親心酸。

做飯時，我關(guān)注著廚房的動靜。老爸和王阿姨一起說說笑笑地?fù)癫讼床?。隨后，王阿姨??在灶前掌勺，??爸爸在旁邊遞盤子打下手。這種默契，肯定不是一兩天養(yǎng)成的。我看得火冒三丈：老爸娶了家里的保姆，??自己反而變身保姆，會掃地、下廚房了？我臨時決定住上一宿，刺探一下老爸婚后的真實(shí)生活。

吃晚飯時，我借口減肥，匆匆夾幾口菜吃了，就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冷眼旁觀。老爸與王阿姨聊著天，細(xì)嚼慢咽地吃著飯，感覺像是一對生活了多年的老夫老妻。飯后，兩人一起動手收拾碗筷，一起洗碗，像一對分不開的“連體人”。

沒等王阿姨吩咐，老爸又洗了幾個蘋果，用小刀削了皮，切成小塊，盛在果盤中，插上牙簽，獻(xiàn)寶似的放到我面前：“嘗嘗，你爸削的蘋果可甜了。”我揶揄他：“爸，您這手藝，可以出去切果盤了?！崩习挚兄鴰讉€果核上的果肉，大言不慚：“當(dāng)然，你王阿姨手把手教我的，還能切不好？”

說好的王阿姨照顧老爸的生活呢？幾個月未見，老爸居然什么都會做了，還學(xué)會了炫耀老婆。我母親，何曾享受到一星半點(diǎn)這樣的寵愛？

夜已深了，王阿姨催我去睡，見我坐在老爸身邊不動，她自己先回了房。看到王阿姨的背影，我第一次覺得小瞧了她。她肯定在照顧母親期間，就和老爸有了扯不清的曖昧關(guān)系。所以母親走后，老爸料到我們會反對，于是先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義無反顧地和她走到一起。她從保姆翻身變做主人后，就指使老爸做這做那，老爸居然樂此不疲。再發(fā)展下去，比王阿姨大十歲的老爸要是先走一步，他的房子票子，是不是也全落到她的手里？王阿姨上演的這出心機(jī)大戲，我真是看得步步驚心。

老爸只是一個普通的知識分子，哪知道人心險惡？我問老爸：“爸，你一個月五六千工資，請不起家政來打掃衛(wèi)生？”老爸不以為然地說：“你王阿姨說，家里又不臟，一會就打掃好了，沒必要花那個錢?！蔽以捴袔Т蹋骸皨屪吡耍愕钩闪四７墩煞蛄??！卑职终f：“都是你王阿姨教的，她也不容易?！?/p>

我聽他句句護(hù)著王阿姨，心中來氣：“我媽容易嗎？給你當(dāng)牛做馬這么多年？”爸爸想不到，一向溫和的我言語會這么刻薄，我們話趕話地吵了起來。最后，他聲嘶力竭對我吼出了一個字：“滾！”我冷哼一聲：“爸，你終于叫我滾了。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個家早就不姓李了，是嗎？”

老爸臉色青紫，捂著胸口不說話，我慌忙叫了救護(hù)車。去醫(yī)院的路上，我后悔不已。老爸年齡大了，?我何必惹他生氣呢？

3

萬幸的是，老爸沒什么大礙，只是血壓偏高。我懷著贖罪的心情細(xì)心照顧他，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第二天，王阿姨來了，讓我回家休息。一覺醒來，我還是不放心，又??來到醫(yī)院。老爸正在吃飯，王阿姨一勺勺將飯菜放到嘴邊吹涼，再小心翼翼地送到老爸嘴里，吃完后還不忘幫他擦嘴角。看王阿姨眼里溢出的愛意與關(guān)懷，照顧老爸的細(xì)心程度甚至超過了我這個女兒，我突然有點(diǎn)愧意。

老爸吃過午飯很快就睡了。王阿姨拉著我的手來到走廊的長椅坐下，對我說：“婷婷，這么多年了，我也把你當(dāng)半個閨女來看待了。有些話，也先和你交個底。你爸雖說年齡比我大，可他??練氣功練太極拳，身體比我還好。??我平時是有意讓他干點(diǎn)活，一來是分散他因你媽媽先走后的傷心，二來是讓他找到生活的樂趣……”

晚上，病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時，老爸對我說：“結(jié)婚時，你王阿姨主動提出了婚前財產(chǎn)公證。她兒子怕她當(dāng)后媽受委屈，來看她時，她總是換著樣地戴上你媽以前的金首飾，說是我給她買的，說我們對她很好，讓兒子放心。”老爸長嘆了一聲，繼續(xù)說：“人啊，就是人心換人心。我最后悔的，就是你媽在時，我光在家當(dāng)甩手掌柜，什么也不做?，F(xiàn)在，怎么說也晚了。”

原來如此，這王阿姨果然是“心機(jī)婦”，千算萬算，連自己身后事都算好了。但這次，我卻從心底感激她。

春節(jié)前，我送了王阿姨新年禮物，除了新衣服外，還有一對心形黃金耳墜。王阿姨高興地戴上，說要讓左鄰右舍看看。我、哥哥還有老爸也陪同王阿姨回了一趟老家，見了王阿姨家的哥嫂，算是正式認(rèn)了親。????我想??，??這也許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