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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東雜志》(The Far East, Illustrated with photographs)是晚清一份重要的英文期刊,該期刊由早期著名的報業(yè)人約翰·布萊克(John Reddie Black,1826—1880)創(chuàng)辦,在中國、日本以及歐洲流傳廣泛。雜志上刊載的數(shù)量豐富的照片使《遠東雜志》脫穎而出,成為西方人認識、見證,并塑造其“中國形象”的重要途徑。因此,《遠東雜志》上刊載的照片引起了海內外學者極大的興趣,如泰瑞·貝內特(Terry Bennett)撰寫的《中國攝影史:西方攝影師(1861—1879)》(History of Photography in China Western Photographers 1861—1879)較為詳細地介紹了《遠東雜志》所刊登的照片及其攝影師在中國攝影史上的地位。①泰瑞·貝內特著,徐婷婷譯:《中國攝影史:西方攝影師(1861—1879)》(History of Photography in China Western Photographers 1861—1879),北京:中國攝影出版社,2013年。此外,論及《遠東雜志》照片的還有網上發(fā)表的文章《晚清的〈遠東〉雜志和它的攝影師》《〈遠東〉雜志上的晚清中國》等。此外,薩米爾·科金(Samuel Cocking)的《1869—1909:早期赴日遠游者記》(“1869—1909: Philosophies of an Early to Japan’s Shores”)、②Samuel Cocking, “1869—1909: Philosophies of an Early to Japan’s Shores,” Yokohama Rover Semi-Centennial. Yokohama:Japan Gazette Press,1909, p. 39.泰瑞·貝內特的《攝影在日本(1853—1912)》(Photography in Japan 1853—1912)③Terry Bennett, Photography in Japan 1853—1912. Singapore: Tuttle Publishing, 2006, p.149.等著述亦曾談及約翰·布萊克。但目前學術界關于《遠東雜志》的研究僅聚焦于其所刊載的照片,而對《遠東雜志》的整體關注則較少。事實上,《遠東雜志》不僅刊登了大量在中國實地拍攝的照片,亦譯介了相當數(shù)量的中國傳統(tǒng)文學作品。此外,二者之間又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種“互文”關系,從而共同構建起新舊交替時期“多面性”的晚清圖景。本文即以《遠東雜志》,特別是在上海刊印的《遠東雜志》新系列為研究對象,擬在厘清《遠東雜志》概貌的基礎上,探究作為上海僑居地的漢學雜志④關于“僑居地漢學”,可參考王國強:《“僑居地漢學”與十九世紀末英國漢學之發(fā)展——以〈中國評論〉為中心的討論》,《清史研究》2007年第4期,第51—62頁;孫軼旻:《近代上海英文出版與中國古典文學的跨文化傳播(1867—194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哆h東雜志》所秉承的獨特屬性及其所構建的晚清圖景。
《遠東雜志》是蘇格蘭人約翰·布萊克于1870年5月起在日本創(chuàng)辦的英文期刊,起初《遠東雜志》以日本為主題,主要介紹和刊載在日本發(fā)生的時事、日本的歷史、外國人在日本的活動等相關內容。自1876年7月起,因約翰·布萊克遷至上海而對《遠東雜志》的內容和主旨做出了較大調整,不僅加入并偏重中國主題,而且將《遠東雜志》刊印地從日本橫濱轉移至中國上海?!哆h東雜志》,特別是1876年以后在上??〉摹哆h東雜志》新系列成為19世紀中葉以中國為主題的一種重要的英文期刊。
《遠東雜志》的創(chuàng)辦者約翰·布萊克,同時兼任《遠東雜志》編輯。他是19世紀著名的報業(yè)人,曾先后參與或創(chuàng)辦了《日本捷報》(Japan Herald)、《遠東雜志》《日新真事志》(Nisshin Shinijshi)、《萬國新聞》(The Bankoku Shimbun)及在上海發(fā)行長達40年之久的《上海信使》(The Shanghai Mercury),對日本和中國的西文報刊出版業(yè)做出了顯著貢獻。同時,約翰·布萊克還是一名業(yè)余攝影師,在足跡所到的東京、橫濱、上海等地拍攝了大量珍貴的老照片。
約翰·布萊克創(chuàng)辦和編輯的《遠東雜志》采用以插頁粘貼蛋白照片的方式出版發(fā)行,不僅實現(xiàn)了他職業(yè)興趣和業(yè)余愛好的完美結合,而且在雜志創(chuàng)辦之初即賦予《遠東雜志》圖文并茂的鮮明特征。《遠東雜志》在文字內容之外,穿插有700余幅照片,其中亦包括約翰·布萊克自己拍攝的作品,如“上海西門及城墻”“中元節(jié)祭奠亡人的祭臺”等。這種照片和文字相輔相成的方式又在一定程度上使《遠東雜志》脫穎而出,成為晚清新式期刊的典范。
對攝影的嗜好還促使約翰·布萊克創(chuàng)辦了《遠東雜志》的附屬機構“《遠東雜志》藝術代理 ”(The Far East Art Agency)。 該 代 理 于 1876年9月在上海河南路5號正式開業(yè),主要出售約翰·布萊克及其他西方攝影師在上海、北京、廈門等地拍攝的照片或相冊,如托馬斯·查爾德(Thomas Child, 1841—1898)拍攝的“京城及近郊風物”、圣朱利安·休·愛德華茲(St. Julian Hugh Edwards, 1838—1903)的“廈門和臺灣景色”攝影作品等。西方攝影師在中國實地拍攝的照片借此廣為流布,《遠東雜志》及其藝術代理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晚清中西方視覺文化傳播的一種重要途徑。
《遠東雜志》于1870年5月創(chuàng)刊,1878年12月??部?2卷100余期。其中,1870年5月至1873年5月為雙周刊,1873年7月至1875年10月則調整為月刊。此間,《遠東雜志》以日本為主題,在日本橫濱刊印。1875年11月至1876年6月期間《遠東雜志》暫時???,并于1876年7月重新開始發(fā)行。復刊后的《遠東雜志》新系列仍為月刊,直至1878年12月???,《遠東雜志》又刊出5卷25期。約翰·布萊克于1879年又開始著手《上海信使》的編輯出版工作,該期刊在一定程度上取代并延續(xù)了《遠東雜志》,加之約翰·布萊克健康狀況不佳,于1879年6月赴橫濱修養(yǎng),翌年病逝于日本?!哆h東雜志》亦因之最終???。然而在《遠東雜志》新系列復刊期間,約翰·布萊克曾一度僑居上海,他對《遠東雜志》的內容做出了較大調整,不僅加入中國主題,而且有意識地增加了文學在雜志中所占的比重,刊印地也從日本橫濱轉移至中國上海。在上海、香港和東京同時發(fā)行,并在北京、寧波、神戶、紐約和倫敦等地擁有專門的代理商。(見表1)
表1 《遠東雜志》代理商一覽(載《遠東雜志》1878年1月第1期)
約翰·布萊克期望《遠東雜志》成為同時期所有東亞英文報刊中發(fā)行量最大、流通最為廣泛的英文期刊。自創(chuàng)刊起,《遠東雜志》即不負眾望,不僅創(chuàng)刊號全部售罄,而且成功獲得了讀者的鐘愛。很多讀者將雜志裝訂成冊收藏,甚至愿意額外添價購買雜志副本。隨著《遠東雜志》的持續(xù)刊行,其訂閱者亦穩(wěn)定增長。截至1876年9月,《遠東雜志》的訂閱者已超過300人次。約翰·布萊克在該期扉頁明確指出:“復刊后的第1期(1876年7月)印制了300本,但全部售罄,因此又增訂了第2版?!辈⒖菑V告要求訂閱者預付資費,以一季度4美元,半年7美元,全年13美元的價格訂閱。之后,為了進一步擴展中國和日本之外的市場,約翰·布萊克從1877年5月起將雜志訂閱費下調為一季度3.5美金,半年6美金,全年10美金。這無疑又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遠東雜志》訂閱者的逐步增長,最高或曾逾1,000人次,而且據編者所稱,《遠東雜志》的絕大多數(shù)訂閱者會將雜志在朋友間傳閱,甚至將雜志寄回本國,所以《遠東雜志》的實際讀者更為廣泛,遠遠超出了同時期的大多數(shù)雜志。
約翰·布萊克創(chuàng)辦《遠東雜志》的初衷“旨在世界與古老帝國之間建立起美好的情誼”。①John Black, ed., The Far East, Vol. I. 1870, p.1. Reprinted by Yushodo Booksellers LTD. Tokyo, 1965.創(chuàng)刊時,約翰·布萊克正旅居橫濱,因此《遠東雜志》最初以日本為主題,并試圖兼顧中國及其他遠東地區(qū)。但是,1875年前受客觀條件的限制,除刊登了上海河口、中國陵寢、香港公園、廣州天壇與市集等寥寥幾幅照片之外,《遠東雜志》很少涉及中國主題。這種情況隨著約翰·布萊克僑居上海而發(fā)生了改變。這種調整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第一,新系列在維續(xù)日本主題的同時,明顯向中國主題偏移。如《遠東雜志》新系列創(chuàng)刊號采用的幾乎全是在中國拍攝的照片,日本照片的數(shù)量反而銳減。第二,盡力改善文字,期望為當?shù)匚膶W期刊添一份力。正如約翰·布萊克在復刊號中所指出的,如果有一個人對日本文學感興趣,那么就會有十個人對中國文學感興趣。因此,《遠東雜志》新系列相應地加大了中國文學的比重,特別是加大了對中國文學譯介的力度。
改版后的《遠東雜志》新系列以中國為主題,兼顧日本和其他遠東地區(qū)。內容以照片和文字相輔相成的形式呈現(xiàn),涉及中國的文學文化、社會習俗、歷史地理與時事熱點等諸多方面。在約翰·布萊克勤勉推動之下,《遠東雜志》吸引了在華西方攝影師、傳教士及漢學家并熱情賜稿,在上海定期刊印發(fā)行,并在對中國和遠東地區(qū)感興趣的西方讀者間廣為流傳,從而成為上海僑居地重要的漢學雜志?,F(xiàn)如今,《遠東雜志》不僅成為現(xiàn)存的研究早期中國和亞洲攝影史的最為珍貴的刊物之一,而且也是探究晚清中西文學文化交流及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形象”的重要史料。
得益于攝影技術的發(fā)展,約翰·布萊克可以多方搜羅在遠東地區(qū)實地拍攝的照片為《遠東雜志》添加插圖。1870年至1878年間,《遠東雜志》共刊載700余幅照片,其中與中國相關的照片集中刊載于《遠東雜志》新系列,大抵有158幅。這些照片從內容上可以分為民風民俗、社會生活、人物肖像、社會紀實和城市景觀五類。
民風民俗類指記錄民間風俗、習慣、信仰和慶典活動的照片有18幅。如《遠東雜志》新系列1876年第1卷刊載有一組約翰·布萊克和他的團隊拍攝的與中國祭奠亡人風俗相關的照片。這組照片拍攝的是每年依照慣例舉行的祭奠亡人的儀式。儀式在中元節(jié)舉行,中國各地都有此習俗,因此,約翰·布萊克得以有機會前去觀看,并拍攝照片以作紀念。
社會生活類指反映社會各階層個人或群體的社會活動和社會現(xiàn)象的照片,有31幅,如“趴活兒的苦力”“中國演員”“乞丐”“田地里的女性勞作者”“中國士兵與長官”“窮人的居所”“流動小吃鋪”“湖面上的冰橇”等等,這些照片真實記錄了晚清社會各階層的生活百態(tài)。其中,“湖面上的冰橇”由著名攝影師托馬斯·查爾德拍攝,照片中人們頭戴冬帽,身著棉衣,以簡易的冰橇在凍結的湖面行走,冰橇用人力拉動。
人物肖像類是以人物為拍攝對象的照片,有頭像、半身像與全身像等。《遠東雜志》新系列刊載的人物肖像照片有23幅,包括裕祿、李鴻章、威妥瑪(Thomas Francis Wade, 1818—1895)、衛(wèi)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 1812—1884)及上海商婦、北京仕女、蘇州女子等肖像照。其中,李鴻章的照片為全身像,由洛倫佐·F.菲斯勒(L. F. Fisler,1841—1918)攝于1875年。約翰·布萊克認為李鴻章的肖像照定會廣受歡迎,因此將這一消息置于《遠東雜志》1876年第2期的扉頁廣而告之,期望借此吸引讀者,擴大雜志的流布。
社會紀實類指真實反映具有時效性的人、事、災難、戰(zhàn)爭或貧困等社會狀況的照片,有10幅。如“日本使臣森有禮訪華”“中英混編洋槍隊”“寧波‘常勝軍’”“昆山水門”“吳淞口‘紐卡斯爾號’”“上海傳教士大會”等。其中,“寧波‘常勝軍’”由亨利·查爾斯·坎米奇(Henry Charles Cammidge, 1839—1874)拍攝?!俺佘姟庇置把髽岅牎保?860年至1864年間由清政府與外國勢力聯(lián)合組建的一支雇傭軍,以鎮(zhèn)壓太平天國運動。軍隊裝備了槍炮等先進武器,戰(zhàn)斗力極強,故稱“常勝軍”。
城市景觀類包含歷史建筑、民居、公園、雕塑等人造景觀以及城市夜景、城市鳥瞰等各類和城市相關的照片?!哆h東雜志》刊載的城市景觀類照片數(shù)量最多,有76幅,如“上海外灘”“蘇州虎丘”“昆山內城”“寧波余姚”“廣州市集”“廈門客家土樓”“北京天壇”等等。這些照片涉及上海、蘇州、寧波、廣州、廈門、臺灣等幾乎所有通商口岸,見證并再現(xiàn)了當時鮮活的城市景觀。
《遠東雜志》新系列刊載的照片以城市景觀類所占比重最大,而城市景觀類中又以上海的照片為數(shù)最多。誠如約翰·布萊克在復刊號上所宣稱的:“開始發(fā)表一系列關于上海的照片,并將繼續(xù)著力刊登在中國拍攝的照片”,①The Far East, New Series, Vol. I. 1876, p. 1.諸如“上海西門及城墻”“上海豫園”“上海文廟”“上海天主教堂”“上海警察局”“上海海關”“上海跑馬場”“上海錨地”“上海公園”“上海綜合醫(yī)院”“上海天文臺”等照片在《遠東雜志》陸續(xù)刊登,一幅幅精心拍攝的黑白照片,將晚清上海的圖景定格在永恒的光影之間。如“上海西門及城墻”由約翰·布萊克拍攝,上海西門即儀鳳門,照片中的上海城墻乃明朝中葉為抵抗倭寇而建,城墻上張貼著許多告示,城門口還有正在趴活兒的苦力。該城墻于1911年被拆毀,但是這些照片卻將那些曾經真實存在過的城市景觀紀錄封存,從而聯(lián)通起古今,使今人可以借此窺得歷史的雪泥鴻爪,不僅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而且也成為收藏家看重的藏品。
此外,《遠東雜志》還通過其藝術代理機構出售一系列以城市景觀為主題的照片或相冊。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托馬斯·查爾德拍攝的“京城及近郊風物”。這組照片共131幅,每幅照片的尺寸為10英寸×8英寸,以每幅50美分的價格出售。《遠東雜志》曾于1877年4月和1878年4月兩次刊登這組照片的廣告,并附有詳細的照片目錄,共分為“萬壽山風光”“玉泉山風光”“北京古觀象臺”“北京城墻”“紫禁城”“天壇”“長城南口”和“明陵”8個系列。其中“萬壽山風光”包括“佛香閣”“銅亭”“石舫”“十七孔橋”“銅獅子”“銅?!钡?9張照片。這些以城市景觀為主題的照片隨著《遠東雜志》及其藝術代理流布開來,不僅為當時的讀者提供初步的視覺印象,而且又在某種程度上激發(fā)起讀者親臨其境的愿望。一旦愿望得以實現(xiàn),這些照片又能作為游歷的導覽圖。從這種意義上來講,這些以城市景觀為主題的系列照片與19世紀西人的“遠東漫游”相互促進,成為中西雙方交流的一種獨特的文化產物。
所謂19世紀西人的“遠東漫游”指的是19世紀歐洲興起的一股到中國、日本、印度等遠東地區(qū)漫游的風尚。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18世紀歐洲貴族青年壯游的遺響,但商人、傳教士和外交官成為19世紀“遠東漫游”的主體,他們或出于商業(yè)利益的考量,或受到宣教熱情的驅動,或得到外交使命的派遣,紛紛踏上遙遠而神秘的古老帝國,開始或輝煌或冒險或新奇或震撼的遠東漫游。
19世紀恰逢攝影技術出現(xiàn)并取得迅速發(fā)展的時期。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下,托馬斯·査爾德、洛倫佐·F.菲斯勒、圣朱利安·休·愛德華茲與約翰·布萊克等既掌握了攝影技術,又參與“遠東漫游”的西方攝影師得以通過照片紀錄“遠東漫游”的所見所聞、所經所歷。于是“京城及近郊風物”“廈門與臺灣景色”等系列照片便應運而生。
《遠東雜志》譯介的中國古典文學囊括了小說、戲曲、詩歌等多種文學作品,成為中國古典文學西譯的重要載體。
《遠東雜志》刊載的翻譯成英文的中國古典小說有《好逑傳》《薛剛反唐》《粉妝樓》《俞伯牙摔琴謝知音》《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二度梅》和《說唐后傳》。其中,《好逑傳》《二度梅》為才子佳人小說,《薛剛反唐》《粉妝樓》和《說唐后傳》為英雄傳奇,《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和《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為擬話本。就才子佳人和英雄傳奇等章回小說來講,采取的多為節(jié)譯,或以人物為中心,或以情節(jié)為標準,節(jié)選相關的內容進行翻譯,擬話本則往往省略了入話,僅將正話翻譯成英文。
《好逑傳》的英譯文刊載于《遠東雜志》1876年新系列第 1 卷第 3 期,題為“The story of Tit Cheong Yok,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即《鐵中玉的故事,譯自中文》,為《好逑傳》第一回至第六回中與鐵中玉相關內容的譯文,包括鐵中玉智救韋佩、義助水冰心、水冰心俏膽移花、搭救鐵中玉于危難及鐵中玉水冰心結成連理好逑等故事情節(jié)?!抖让贰返挠⒆g文刊載于《遠東雜志》1878年新系列第4卷第5期,題為“Leong Yok, a Chinese Tale, Translated from the Original”,即《良玉的故事,譯自中文》,譯文以梅璧(字良玉)為中心,翻譯小說中與之相關的情節(jié)內容,該譯本比由帛黎(A. ThéophilePiry, 1850—1918)的法譯本《二度梅》(Erh-tou-meiou les pruniersmerveilleux)還早兩年,是迄今為止我們所知《二度梅》最早的西譯文。
《薛剛反唐》的英譯文刊載于《遠東雜志》1876年新系列第 1卷第3期,題為“The Story of Mow Ying, from the Chinese”,即《武曌的故事,譯自中文》。該譯文是目前所知《薛剛反唐》最早的西譯文。《粉妝樓》的英譯文載于《遠東雜志》1876年新系列第 1卷第5期,題為“The Story of Puk-yok-shong, from the Chinese”,即《柏玉霜的故事,譯自中文》,是《粉妝樓》主要故事梗概的翻譯,亦是目前所知《粉妝樓》首次被譯介成西文?!墩f唐后傳》的英譯文載于《遠東雜志》1878年新系列第4卷第5期,題為“The Fung Hwang’s Nest”,即《鳳凰巢的故事》。譯文為《說唐后傳》第30回“尉遲恭囚解建都薛仁貴打獵遇帥”、第31回“唐貞觀被困鳳凰山蓋蘇文飛刀斬眾將”中與“鳳凰巢”相關情節(jié)的翻譯。譯者署名為R。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與《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英譯文刊載于《遠東雜志》1877年新系列第3卷第2期與第5期,由費理雅(Lydia Mary Fay, ca. 1804—1878)翻譯。前者省略了“管鮑相交”的入話,而著力將“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的正話譯成英文。后者亦刪除了“朱買臣妻子自休”的入話,直接翻譯正話。二者均選譯自明末抱甕老人輯錄的話本選集《今古奇觀》。
《遠東雜志》譯介的中國戲曲為《劉玄德醉走黃鶴樓》,由司圖特(G. C. Stent, 1833—1884)翻譯成英文,譯文載于《遠東雜志》1876年新系列第 1 卷第 3 期,題為“The Yellow Stork Tower,A Chinese Historical Drama, in Two Acts”,即《黃鶴樓,一部兩幕的歷史劇》。譯文講述了赤壁大戰(zhàn)后,周瑜在黃鶴樓設宴款待劉備,企圖伺機擒獲劉備,幸得諸葛亮神機妙算,命姜維改扮漁翁,救劉備脫險的故事。
《遠東雜志》刊載的翻譯成英文的中國詩歌有署名為W. R. K.翻譯的白居易之《琵琶行》,①The Far East, New Series, Vol. V, 1878, p. 108—110.以及司圖特翻譯的《夫人游街》(Dame Kuo’s Visit to His-ting Fair)、②Ibid., Vol. I, 1876, p. 15—18.《慎勿與寡婦成婚》(Don’t Marry a Widow)、③Ibid., p. 34—37.《反語》(Inverted Facts)。④Ibid., p. 123—125.這三首滑稽感傷的詩歌或譯自民歌,具體底本不詳。
上述這些中國文學作品的英譯文雖然譯自中文,卻又或多或少地對中文原文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這種改編主要體現(xiàn)為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故事單元的重新組合。如《薛剛反唐》由清代如蓮居士撰寫,全書共100回,主要描述薛剛推翻武周政權,中興大唐的故事?!哆h東雜志》所刊《薛剛反唐》英譯文則以武曌為中心人物,節(jié)選與之相關的情節(jié)內容,并相應地對故事單元做出調整。譯文共分為三個章節(jié)。第一章為《薛剛反唐》第一回至第五回的節(jié)譯。譯文跳過第一回中“兩遼王安葬白虎山”的情節(jié),直接以“狄仁杰拒色臨清店”的情節(jié)開篇,以武曌為中心人物,描寫了武曌從入宮至貴為中宮之主的故事。第二章為《薛剛反唐》第6、9、10、11、12、15、18、19、20、21、22、23、24、25、26 回 的節(jié)譯。譯文圍繞薛剛,敘述了薛剛大鬧花燈、踢死皇子、驚崩圣駕后畏罪潛逃,在臥龍山與巒英結親,后因祭奠鐵丘墳,被朝廷緝繳、投奔薛義被囚、押解途中獲救的故事。第三章為《薛剛反唐 》 第36、37、38、39、40、54、60、61、100回的節(jié)譯。這段譯文以李旦為中心,講述了李旦避難通州,與胡鳳嬌聯(lián)姻,又聯(lián)合忠臣義士興兵攻入京城的故事。雖然譯文的第二、三章分別以薛剛和李旦為中心,然而,“武曌”始終作為其敵對面而貫穿并銜接起全文,而《黃鶴樓》英譯文則將之改寫為一部兩幕的歷史劇。
第二,人物形象的動態(tài)改寫。如《薛剛反唐》譯文不僅將小說的中心人物從“薛剛”改為“武曌”,且譯文所塑造的“武曌”的形象也和中文小說出現(xiàn)了偏離和不同。譯文既有意識地將小說里風流淫冶的武曌改寫為譯文中純潔可愛的武曌,而且又添加筆墨詳細勾勒出武曌從溫婉宜人到暴戾殘忍的性格轉變。如:
Mow Ying have a son. On hearing of the birth of the young prince, the joy of Kow Chong exceeded all reasoned bounds. He promoted all the relations of Mow Ying to the highest ranks;and no longer held any communication with the true Empress. All this acted very prejudicially on Mow King. She had been a good, gentle woman,and had captivated the two Emperors, father and son, as she would have fascinated any one with whom her lot was cast, by her virtues as well as by her genius and her loveliness. But now ambition and jealousy took possession of her,and she began to cherish against the Empress.①Ibid., New Series, Vol. I, 1876, p. 54—55.(武曌誕下一子。聽到小皇子出生的消息,高宗喜不自勝。他賜封武曌的所有親屬,并且不再召見皇后。這一切卻引發(fā)了武曌的偏執(zhí)。她曾經是善良、溫柔的女子,德行、才能和美麗為她贏得了父子兩位帝王的愛情。但是,如今野心和嫉妒控制了她,武曌開始設法與皇后為敵。)
譯文中武曌從“善良、溫柔的女子”變?yōu)椤氨灰靶暮图刀士刂频呐印?,譜畫出武曌性格發(fā)展變化的軌跡,并強調境遇、地位和時機等因素對一個人性情轉變的激發(fā)作用,從而呈現(xiàn)出曲線的動態(tài)的“武曌形象”。
第三,剔除有涉艷情的描寫。受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語言環(huán)境的影響,《遠東雜志》往往剔除了譯文中有涉艷情的描寫。如《薛剛反唐》有頗多涉于艷情的描寫,或以之塑造武曌淫冶的性格,或描摹武三思、韋后等人的荒淫,或通過對美色誘惑的抵制而贊揚狄仁杰的高尚品質等。譯文則往往直接刪去小說中的艷情描寫,尤其是與武曌有關的私情,從而將武曌塑造成純潔美麗的女子。另外,雖然譯文保留了《薛剛反唐》第一回中“狄仁杰拒色臨清店”的情節(jié),卻將女子色誘狄仁杰的意圖改為單純的請求庇護,亦將小說里女子進入房間后,對狄仁杰的挑逗及狄仁杰三番五次的掙扎改為譯文里狄仁杰在門口態(tài)度堅定地拒絕女子,在情節(jié)和語言上有意凈化中文,剔除小說里關于艷情的描寫。
第四,加入西化的元素。將西方的行為規(guī)范、婚姻觀念、地理知識與先進武器等嵌入中文的故事情節(jié),在一定程度上連接中西文化,消弭二者之間的隔閡與距離。如《粉妝樓》和《二度梅》的譯文皆將中文里的“一夫多妻”改為“一夫一妻”,這無疑更符合西方人的婚姻觀念。又如原文:
小的適在城外北平山梅花嶺下經過,真正是雪白梅香,十分可愛!我們長安這些王孫公子,都去游玩。有挑酒肴前去賞雪觀梅的,有牽犬架鷹前去興圍打獵的,一路車馬紛紛,游人甚眾。①竹溪山人:《粉妝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5頁。
譯文:
After a time they went out to see the people amuse themselves in rolling the snow into huge balls and making gigantic snow man or other effigies with it.②The Far East, New Series, Vol. II, 1877, p. 116.(不久,他們出去看雪中游玩的人們,有的在滾雪球,有的在堆雪人或做雪雕。)
譯文將中國傳統(tǒng)的“賞雪觀梅”“興圍打獵”的雪中娛情玩興的活動改為“滾雪球”“堆雪人”等為西人喜聞樂見的雪中娛樂。又如原文:
……觀望良久,猛得一陣怪風,震搖山岳。風過處,山岙之中跳出一只黑虎,舞爪張牙,好生厲害。二位公子大喜。大公子遂向飛魚袋內取弓,走獸壺中拔箭,拽滿弓,搭上箭,喝聲“著”,颼的一箭,往那黑虎頂上飛來,好神箭,正中黑虎頂上!那虎吼了一聲,帶箭就跑。二公子道:“那里走!”一齊拍馬追來。只見那黑虎走如飛風,一氣趕了二里多路,追到山中,忽見一道金光,那虎就不見了……在四下看時,原來元壇神圣旁邊,泥塑的一只黑虎,正是方才射的那虎,虎腦前尚有箭射的一塊形跡。③《粉妝樓》,第6—7頁。
譯文:
One of them had carelessly seized his matchlock as he passed out; and as they crossed a field, seeing, as he believed, a tiger prowling at no great distance from them, fried at it, and caused it to run into a temple close by. They followed, but on entering saw nothing inside but a wooden tiger which had the appearance of having been shot by a gun.④The Far East, New Series, Vol. II. 1877, p. 116.(他們經過時,看到一只老虎在不遠處游走,一人掏出火槍,朝老虎射擊。老虎逃向附近的寺廟。二人追蹤而至,廟里只有一只木虎,虎面卻有一塊被槍擊的痕跡。)
譯文不僅將小說里的“泥虎”改為“木虎”,而且將羅燦射虎的武器,從“箭”演進為“火槍”,將原文中主人公使用的比較落伍的武器改成19世紀西人熟知并使用的先進兵器。
綜上所述,通過翻譯和適度的改編,《遠東雜志》陸續(xù)將《好逑傳》《二度梅》《黃鶴樓》《琵琶行》等十余部中國文學作品介紹給西方讀者。其中,《薛剛反唐》《粉妝樓》《二度梅》《說唐全傳》《黃鶴樓》等中國小說戲曲是首次被翻譯成西文。《遠東雜志》作為中國文學西譯的重要載體,不僅豐富了中國古典小說西譯的篇目,而且促進了中國古典文學的西譯進程。
《遠東雜志》新系列不僅刊登了大量在中國實地拍攝的照片,成為早期中國本土出版的最有代表性的畫報之一,而且譯介了相當數(shù)量的中國傳統(tǒng)文學作品,促進了中國古典文學的西譯進程。此外,二者之間又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種“互文”關系,這種互文關系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圖文并茂,即圖文對應,相互闡述?!哆h東雜志》卷首目錄分為文字目錄和照片目錄兩部分,而照片目錄又將照片出現(xiàn)的頁碼和相應文字描述的頁碼并置。這種獨特的編排方式體現(xiàn)了《遠東雜志》以照片和文字相互映襯又相互闡述的理念,并成為《遠東雜志》一以貫之的體例。如《遠東雜志》新系列卷一所刊載的元雜劇《黃鶴樓》譯文中即穿插有一幅中國戲曲演員的照片,照片附有文字說明,指出中間的演員扮演蜀帝劉備,其左右兩側的演員則分別扮演孔明和趙子龍。三人端坐于舞臺正中,劉備身著蟒袍,諸葛孔明手執(zhí)羽扇,趙子龍則白面無髯,做武生裝扮。這幅照片與譯文相呼應,生動再現(xiàn)了中國戲曲的舞臺表演藝術?!哆h東雜志》新系列卷三所刊載《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譯文中附有兩幅照片,其中一幅為北京仕女,照片中盛裝女子倚立于花架一側,花架上放置著花瓶、茶杯、書冊和煙槍。編者有意將這幅帶有典型中國元素的仕女照片衍射小說女主角的形象,使讀者對金玉奴生出一種直觀而鮮活的視覺印象。從這個意義上講,這些照片又在一定程度上承擔著中國古典小說戲曲的插圖功用。因此,可將之視為中國古典小說戲曲的一種新式的獨特的插圖形式。
第二,文實互補,即文學書寫與照片紀實互為注腳,又相互補充。如《遠東雜志》編輯約翰·布萊克曾特地派遣一名中國攝影師前往揚子江拍攝照片,經過長達七個月的等待,終于收獲若干照片。揚子江美輪美奐的風光本能孕育出許多照片佳作,但是中國攝影師卻不善選景,拍攝的照片質量頗令人失望。因此,《遠東雜志》僅挑選刊登了少數(shù)幾張揚子江照片,如“揚子江上游重慶”“楊子江上之安慶”等。這些照片真實記錄了揚子江當時的風光,卻偏向于一種靜態(tài)的客觀的再現(xiàn)。相比之下,《俞伯牙摔琴謝知音》譯文中對揚子江風光的描繪則更趨于一種動態(tài)的抒情的描寫:
楚王特賜恩待,命俞伯牙水路返回,并贈以大船二只,使其得以悠然欣賞揚子江兩岸的風光與層巒疊翠的青山……揚帆起航時,和風宜人,船首迎著揚子江的碧浪而進,兩岸美景層出迭起,俞伯牙及隨從瞬間忘卻了時間和距離。俞伯牙仿佛回到了孩提時代,駕著一葉小舟崎嶇蜿蜒于波光粼粼的江面,遠山如岱,氣勢磅礴,令人敬畏?!雹賂he Far East, New Series, Vol. III, 1877, pp. 18—19. 小說原文為:“張一片風帆,凌千層碧浪,看不盡遙山疊翠,遠水澄清?!弊g者在翻譯時有意識地進行了增飾。
這段文字著眼點在順流而下、不斷變化著的兩岸景色及其為觀者所帶來的內心愉悅。文字和圖片一動一靜,既有客觀紀實,又有主觀抒情,二者之間相互印證,又互為補充,有助于捕捉完滿又立體的揚子江景色。又如《遠東雜志》1877年新系列第四卷刊載有一幅中國乞丐的照片。照片中的乞丐是持有官方許可證的,依舊衣衫襤褸,境況窘迫。而《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譯文則講述了即便乞丐的物質條件有極大提升,甚至變得富甲一方,卻仍然難免受到士人根深蒂固的蔑視。士人與乞丐之間有如云泥之別,有著難以跨越的鴻溝。乞丐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這種身份地位世代沿襲,延及子孫。小說中的金玉奴正是因為乞丐女兒的身份遭到莫稽的薄情拋棄,而只有金玉奴被淮西轉運使收為義女,獲得了新的社會地位時,才能與莫稽再結連理。照片真實記錄了乞丐窮困潦倒的物質狀況,小說譯文則著重敘寫乞丐卑微沉淪的社會地位。二者之間相互注釋,又互為補充,有益于形成對乞丐較為全面而整體的理解。
《遠東雜志》刊載的中國照片與其譯介的中國文學之間,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既圖文并茂、又文實互補的“互文”關系。而這種“互文”的關系又促使二者相互融合,相互支撐,共同構建起新舊交替時期“多面性”的晚清圖景。
首先,這種“多面性”的晚清圖景指其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宗教等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是一種“全景式”的晚清各階級社會生活的圖景。就政治方面而言,《遠東雜志》1876年新系列卷一刊登了李鴻章、威妥瑪和森有禮的肖像照,他們都是活躍在當時遠東政壇的風云人物,李鴻章時任直隸總督、威妥瑪為駐華英國公使,他們作為中英雙方的代表正在就中英和談進行會晤。森有禮為日本使臣,訪華期間曾與李鴻章就朝鮮局勢進行磋商。這些照片及其相對應的文字追蹤報道了當時的政治熱點。就經濟生活而言,《遠東雜志》新系列先后刊載有“上海茶館”“中國商鋪”“洋涇浜的中國店鋪”“流動小吃攤”“臺灣的制糖廠”“出售柳編品與席子的店鋪”“廣州的外國工場”等照片,生動再現(xiàn)了晚清上海、臺灣、廣州等通商口岸的經濟場景。就軍事方面而言,《遠東雜志》刊載有“中英混編洋槍隊”“寧波‘常勝軍’”“昆山水門”“中國軍官”等照片。其中,“昆山水門”照片中,城墻上的損壞清晰可見。這些損壞即是1863年戈登率領常勝軍攻打昆山所造成的。就文化生活而言,《遠東雜志》所刊載的“上海文廟”“親王遺孀的書法作品”“中國木刻畫”“中國戲臺子”等照片及其文字說明,較為詳細地闡述了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就宗教方面而言,《遠東雜志》刊登了一系列與中元節(jié)祭祀相關的照片,諸如“中元節(jié)祭奠亡人的年祭”“中元節(jié)祭奠亡人的祭臺”“Fêng的葬禮”等,并以相應文字介紹了中國的祖先崇拜與殯葬習俗。
《遠東雜志》所構建的“多面性”晚清圖景不僅在橫向上滲入晚清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在縱向上貫通了晚清社會的各個階層。《遠東雜志》一方面報道了李鴻章、裕祿、安慶道臺等朝廷貴介叱咤風云的生活;另一方面通過《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好逑傳》《二度梅》等小說譯介描畫出中國傳統(tǒng)士人的風雅生活;而且,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遠東雜志》十分關注平民大眾的市井生活。如約翰·布萊克拍攝的著名的“上海西門”,照片中城門前衣衫簡樸的獨輪車夫正在趴活兒。托馬斯·查爾德拍攝的“湖面上的冰橇”,照片中的冰橇則由苦力拉行。其他諸如“中國獨輪車”“流動鞋鋪”“趴活兒的苦力”“作針線的女人”“乞丐”“窮人的居所”等照片,真實摹畫出晚清市井生活的百態(tài)。此外,《遠東雜志》又不僅僅局限于敘寫男性的社會生活,而且亦深入到女性的閨閣世界。如“上海商婦”“寧波女子”“廣州仕女”“年輕的蘇州女子”等照片,呈現(xiàn)出晚清女子的生活圖景。
其次,《遠東雜志》所構建的晚清圖景既有傳統(tǒng)的一面,也有落后的一面,同時又有試圖革新的一面,描繪出19世紀后半葉新舊交替時期“多面性”的晚清圖景。關于傳統(tǒng)的一面,多表現(xiàn)為具有典型中國元素的標簽式題材。這種標簽式題材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西方先行者所塑造的“中國形象”的影響,紛紛將鏡頭聚焦于寶塔、亭臺、瓷器、香爐等具有典型中國元素的事物,形成了一系列被多次拍攝或敘寫的標簽式題材。如《遠東雜志》刊登的寶塔照片就有“龍華塔”“蘇州寶塔”“北京大理石寶塔”與“文昌寶塔”四幅,也不乏諸如“蘇州虎丘”“永樂大帝陵寢”“北京天壇”“中國長城”等典型的人文景觀。此外,《遠東雜志》還通過《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的小說譯介講述了中國傳統(tǒng)的器物文化,特別是士人對古琴的癡迷。譯文不僅將俞伯牙和鐘子期因古琴而譜就的千古高誼娓娓道來,而且不厭其煩地將古琴的起源及其六忌、七不彈、八絕等與古琴相關的艱深知識都翻譯成英文,從而彰顯了古琴對中國傳統(tǒng)士人的魔力,古琴也因之成為傳統(tǒng)高雅文化的典型代表。
關于落后的一面,則重點突出了吸食鴉片、女子裹足與迷信活動等晚清社會的陋習?!哆h東雜志》1878年新系列卷4刊登有一幅“吸食鴉片”的照片,并撰文披露了晚清社會普遍彌漫的吸食鴉片的惡習及其對人的精神和身體造成的雙重傷害。又《遠東雜志》1877年新系列卷2登有一幅“三寸金蓮”的照片,“三寸金蓮”特指中國女子裹足而形成小腳,其實是一種殘疾,反映了中國病態(tài)的審美趣味。而《遠東雜志》刊載的仕女肖像照片中,亦時可窺見三寸金蓮,如“年輕的蘇州女子”,照片中年輕的女子左手執(zhí)書,右手持扇側身端坐于桌子旁,桌腳邊一雙三寸金蓮隱約可見。桌子上遵其要求擺放著花瓶、茶杯及其日常使用的香水瓶和纖長的煙槍。此外,約翰·布萊克在其《方興未艾的中日文學研究》一文中活靈活現(xiàn)地介紹了民間盛行的扶乩和通神這兩種迷信活動。
關于晚清社會試圖革新的一面,《遠東雜志》并沒有忽視,如《遠東雜志》報道了中國首條鐵路的通行:“(1876年)6月30日,吳淞鐵路上海段通車……這是中國第一條營運的鐵路,它滿載乘客,于午后五點半駛離上海站……車上載有約150人,皆為受到邀請的淑女和紳士。”①The Far East, New Series, Vol. I, 1876, p. 48.而且威廉· 桑 德 斯(William Thomas Saunders,1832—1892)和洛倫佐·F.菲斯勒還在火車行駛前,為大家拍照留念,記錄下了這一歷史性的時刻。《遠東雜志》還刊載有“上海法國神父天文臺”“上海綜合醫(yī)院”“中國學?!钡日掌?,反映了清廷在內力和外力的共同激勵下,引進先進的科技,借鑒西方的醫(yī)療機構,吸收新的教育理念進行革新的努力。傳統(tǒng)、落后與革新的種種面貌交織融匯出新舊革新時期“多面性”的晚清圖景。
綜上所述,作為上海僑居地重要的漢學期刊,《遠東雜志》不僅具有時效性與大眾性等近代期刊的一般特征,而且憑借其地緣優(yōu)勢,一方面可以在中國進行實地考察,另一方面,又能使用西方先進的攝影技術,《遠東雜志》因之刊登了大量在中國實地拍攝的照片。同時,《遠東雜志》還注重對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譯介,《薛剛反唐》《二度梅》《說岳后傳》《黃鶴樓》等中國小說戲曲通過《遠東雜志》首次進入西方人的視野,從而促進了中國古典文學的西譯進程。此外,特別值得指出的是,《遠東雜志》所刊載的照片與譯介的文學作品又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圖文并茂、文實互補的“互文”關系。這種“互文”不僅賦予《遠東雜志》圖文相得益彰的顯著特征,使《遠東雜志》在同時代的期刊中脫穎而出,成為晚清新式期刊的典范,又共同構建起新舊交替時期“多面性”的晚清圖景。
意大利漢學家焦仰先(Fortunato Margiotti)
意大利籍方濟各修會會士焦仰先(Fortunato Margiotti, 1912—1990)是研究中國傳教史的專家,國內外有關他的研究,至今未得見,甚為遺憾。焦仰先神父曾與他人一道,編輯整理了不少西班牙方濟各會士的書信。1958年,他在羅馬出版了《山西天主教史:從起源到1738年》(Il cattolicismo nello Shansi dalle origini al 1738)。這是一部有關山西天主教史的重要著作,研究的范圍從傳說中的關羽擁抱天主教到方濟各會士助理宗座代牧弗朗切斯科·瑪利亞·加雷托(Francesco Maria Garetto)于 1738年在山西逝世為止,內容十分豐富,敘述了天主教傳教士入晉傳教之艱難過程,也有大量篇幅用于討論當?shù)匚娜?,特別是段氏和韓氏兩大家族,如何幫助西方傳教士在山西開展天主教傳教事業(yè)。
在結構上,《山西天主教史:從起源到1738年》一書的設計非常清晰和明了,它包括了“索引”(Indice)、正文和附錄。其中,正文為全書之主體,分為四部分,分別是:“傳教史”(Storia dell’Apostolato)、“傳教方法”(Metodo di Apostolato)、“傳教阻礙”(Ostacoli dell’Apostolato)和“傳教成果”(Frutti di Apostolato)。焦仰先神父盡管是方濟各修會的會士,但在“傳教史”部分,則將大量筆墨給予了在山西傳教的耶穌會士,比如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金尼閣 (Nicolas Trigault,1577—1628)和高一志(Alfonso Vagnone,1568—1640)在該地先后傳教的經歷。作者通過梳理眾多的西文年報和信件,建構了這段基于西方記憶的歷史,對于補充彼時的中國史研究,殊為可貴。
作者的“附錄”設計也頗為用心。在文獻選擇方面,作者選取了不少中文史料,并將其譯成意大利文,以饗歐洲讀者,而在文末所附的兩份列表:“山西省天主教共同體”(Comunità cristiane dello Shansi)和“在晉傳教士(1620—1738)”(Missionari dello Shansi, 1620—1738),盡管篇幅短小,但為有興趣的讀者提供了查閱的捷徑。(木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