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保季（四川美術學院，重慶 400053）

圖1：《餐桌》，揚·戴維茲·德·海姆，1604年

圖2：《仿海姆的〈餐桌〉》（Dessert after de Heem），馬蒂斯1891年

圖3：《仿海姆〈餐桌〉的靜物畫》（Still Life after Jan Davidsz de Heem’s “La Desserte”），1915年

海姆的《餐桌》及馬蒂斯的兩幅臨摹品均創(chuàng)作于不同的時代背景。海姆是荷蘭的繪畫大師之一，他一生經歷了“三十年戰(zhàn)爭”，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全歐洲大戰(zhàn)，該戰(zhàn)爭以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間的宗教戰(zhàn)爭開始，又稱“宗教戰(zhàn)爭”。作品《餐桌》創(chuàng)作于歐洲宗教戰(zhàn)爭的背景之下，表現(xiàn)了畫家對于和平、幸福以及富足的莊嚴訴求。作品中的水果也體現(xiàn)了基督教的宗教意味：如櫻桃象征著天堂之果，桃子和蘋果象征著禁果，葡萄代表著救贖，面包和葡萄酒象征著圣餐，以及基督的血液，琵琶則喚起了人們的喜悅歡快之感。他的畫受到弗蘭德斯巴洛克風格的影響，善于表現(xiàn)色彩的華麗，精確地描繪出各種花卉、果蔬和器具等。畫面中的靜物，如水果、金屬盤與酒杯等，色澤明亮，極富質感，往往偏愛在深沉的背景處突出靜物。馬蒂斯第一幅臨摹海姆的作品是在他的學生時代。馬蒂斯早年在律師事務所工作，1980年，他得了闌尾炎，其母親給了他買了一盒顏料，馬蒂斯在養(yǎng)病期間開始自學畫畫。康復后，馬蒂斯辭去了枯燥的律師事務所的工作，開始到美術學校接受美術培訓，這是馬蒂斯第一批臨摹的作品，為了證明自己能像其他學生那樣畫畫，馬蒂斯在色彩、造型等對原作品進行了高度精確地還原，與海姆的作品一樣，畫面中的靜物色澤明亮，極富質感。馬蒂斯稱這一階段為他生命的第一個“轉折點”，繪畫讓他從平凡無趣的生活進入了自我創(chuàng)作的自由世界。馬蒂斯說，“每當我握著畫筆時，我就感覺生命在那里”。馬蒂斯的《仿海姆的<餐桌>》便是在這樣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之下誕生。

1915年夏，馬蒂斯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他學生時代的這幅小作品，他在該幅作品的基礎之上進行了第二次臨摹，大小比第一幅作品大兩倍。與海姆的作品《餐桌》一樣，《仿海姆<餐桌>的靜物畫》同樣創(chuàng)作于戰(zhàn)爭時期。一戰(zhàn)期間，列強爭霸，硝煙四起，給人們帶來了精神和物質上的災難，內憂外患的境況激發(fā)了馬蒂斯的創(chuàng)造力。該時期成為馬蒂斯人生的又一個重要“轉折點”，在這一時期，胡安·格里斯（Juan Gris），塞維里尼（ Gino Severini）等一群立體主義畫家成為馬蒂斯畫室的?？?，受到立體主義的影響，馬蒂斯在這期間放棄了野獸派時期和成熟時期的創(chuàng)作方法，開始潛心研究立體主義，嘗試了各種風格和技巧，“幾何的精神”成為他當時創(chuàng)作的最高準則：“錘鉛線及畫家的羅盤的水平線，兩者共同決定了垂直的方向與形式。”［1］在這幅作品中，他沒有描繪支離破碎的物像，而是將物體幾何化、簡化，將幾何塊狀的鮮明色彩作抽象的安排，達到既富有裝飾性又具有空間深度的效果。［2］在這幅臨摹品中，馬蒂斯仔細分析和重新梳理了海姆畫布中的豐富性，結合了強烈的色彩和立體主義結構，形成了具有自身風格的作品。整幅作品基于一個簡單的黑色幾何網格，而視覺焦點便落在中間那一對圓形的紅皮小洋蔥之上。凹凸不平、褶皺、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白色餐桌布上那些灰白色、黃綠色、綠松石色的靜物讓整幅作品散發(fā)著春天般的光芒和活力的氣息。［3］

從圖二至圖三畫家保留了原有的構圖，但風格完全發(fā)生了改變。正如他在1908年所說的，“我的基本想法沒有變，但我的創(chuàng)作思維發(fā)生進化了，創(chuàng)作手段也隨之改變?！保?］相對于第一幅臨摹品（圖二），第二幅臨摹品（圖三）給人一種間接的距離感，格林伯格指出，看到此類作品，“我們首先會在造型價值方面獲得一個瞬間的印象，然后在此基礎上思考其價值到底在哪里”，第一次看到這幅臨摹品，從圖中的圓形物體，我們會猜測它是桃子、蘋果、橙子或者其他，它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考的空間，而第一幅臨摹品則直接體現(xiàn)了一個思考的結果，觀者從圖中逼真的靜物便可一目了然地在大自然中找到對應物。在圖二中，馬蒂斯通過明暗對比法，透視法等完美地再現(xiàn)了一個三維的空間，而在圖三中則拋棄了可識別對象能寄居的三維空間，由三維立體轉向了二維平面，摒棄了現(xiàn)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繪畫再現(xiàn)，追求一種“平面立體”的效果，而非縱深立體。在圖二中，畫家盡力掩蓋了媒介的本質，線條等隱藏在整體的造型之中，但在圖三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線條，顏料等繪畫媒介在畫面中體現(xiàn)，畫家利用繪畫媒介材料的特點，不加掩飾地將純度很高的顏料涂抹在畫布上，顏色與顏色之間的過度分明。馬蒂斯與其他現(xiàn)代主義畫家一樣，試圖強調媒介本身，喚起人們對藝術本身的關注。［5］在這幅畫中，馬蒂斯采用了強烈的、非自然的色彩與線條，忽略了明暗對比法，猶如羅杰·弗萊（Roger Fry）所說，“馬蒂斯對線條、節(jié)奏的抽象與和諧的追求，達到了經常要剝奪大自然所有現(xiàn)象的形狀的程度?！彼J為，馬蒂斯繪畫中的造型情感絕不依賴于光影，而是由線條和色彩喚起，達到線條賦形，色彩賦形的效果，“正是馬蒂斯不關心明暗這一事實，使他能夠構筑起一個極其輝煌而有力的色彩和諧體”。［6］

馬蒂斯的兩幅臨摹品，分別處在馬蒂斯繪畫中的兩個“轉折點”，《仿海姆的<餐桌>》創(chuàng)作于馬蒂斯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該幅作品高度還原了海姆作品的《餐桌》，代表著西方的傳統(tǒng)繪畫。一戰(zhàn)期間，馬蒂斯在其人生的又一重要“轉折點”對海姆的作品進行了二次臨摹，結合強烈的色彩和立體主義結構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馬蒂斯直接將它從圖二的三維立體，直接變?yōu)椤捌矫媪Ⅲw”，忽略了透視法，明暗對比法，強調媒介本身，使畫面變得更為平面、抽象和純粹，形成了一幅典型的現(xiàn)代主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