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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作為世界藝術(shù)的圣地,總有一群人,為藝術(shù)的傳承和堅守而默默努力。他們,也成了敦煌城里的一道別樣風景。藝術(shù)家的故事,依然成了一個個來自敦煌民間的文化符號。
驅(qū)車出敦煌市,經(jīng)七里墩鎮(zhèn)前往敦煌古城。不到半個小時,我就來到了敦煌影視城。
一路走去,好在天氣不算太熱,人也心生喜歡。此行,我是去造訪世界工藝美術(shù)大師阮文輝先生的。從晚清至今,蘭州雕刻葫蘆歷經(jīng)百年的流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蘭州雕刻葫蘆一度成為一個閃耀的名稱。提及雕刻葫蘆,蘭州人自然而然會想到“王氏家族”“陳氏家族”“阮氏家族”等。
因為有阮氏弟子張兆武提前聯(lián)系,我很快就見到了阮文輝先生。
阮琳打趣道,她爺爺現(xiàn)在跟石頭干上了。阮老則笑言,撿石頭可以強體養(yǎng)心。找石頭,其實就是以石為師。
在和我交談中,阮文輝對“阮氏雕刻葫蘆”這個標注著阮氏精髓的民間藝術(shù),除了充滿與身俱來的家族式的榮耀外,也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些許的落寞與期待。
阮氏雕刻葫蘆從創(chuàng)始人阮光宇開始,至今已到第四代。雕刻葫蘆的名家當數(shù)阮光宇之子輝,他是阮氏微雕葫蘆第二代傳人。
阮文輝大師自幼多才多藝,深受家學之熏陶。上個世紀80年代,他繼承父業(yè)、博采眾長,運用豐富的國畫知識和功力,創(chuàng)造水墨寫意、仿名人書畫、彩雕、微刻”等技法,所雕刻的《150個兒童游戲圖》《唐詩204首》《敦煌飛天120身》及《桃源行》《夜游圖》《八仙歌》等4套6枚微雕葫蘆被定為國家珍品,由中國工藝美術(shù)館收藏,其微雕葫蘆被列為國家級珍品并為國家珍寶館收藏。其作品在加拿大、新加坡、美國、日本、馬來西亞以及港臺地區(qū)均被收藏。
隨著諸多名號的接踵而至,阮文輝身邊的朋友便直接尊稱他為“阮大師”,用中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閻仲雄的話來說,他嚴格踐行著“人以品德立于世”的家風,德藝雙馨,是位真正隱藏在民間的大師。
這些年,阮大師又培養(yǎng)出許多刻葫蘆的接班人,使得這一古老的民間藝術(shù)得以發(fā)揚光大。阮氏第三代是阮琦、阮琳、阮力及阮大師的入室弟子呂崇輝、馬勝中。
阮氏第四代,以阮大師的孫女阮一舟、阮熙越、阮滌塵、張兆武為代表。四人目前正在長輩們的悉心培養(yǎng)下,潛心鉆研。
1992年,是阮琦、阮琳全職雕刻葫蘆的元年。這一年,阮琳陪同父親赴日本參加了藝術(shù)交流。在那里,蘭州雕刻葫蘆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在日本的耳聞目睹,讓她心里蠢蠢欲動。于是,阮琳、阮琦將落腳點選在了敦煌,甘肅省外國游客最多的城市,通過它將雕刻葫蘆帶到世界各地。
現(xiàn)如今,姐弟三人包括他們的下一代,都在雕刻葫蘆的領域里繼續(xù)創(chuàng)新。從敦煌的經(jīng)歷出發(fā),姐妹二人都有了屬于自己的事業(yè),但最終她們都有一個夢想,讓蘭州雕刻葫蘆能夠整合成為一個響當當?shù)奈幕放啤?/p>
阮琳常說,她們姐弟三人都是阮氏雕刻葫蘆的傳承人,而她則有幸成為蘭州刻葫蘆非遺項目的第三代傳承人,這只是某個時期的記錄代號。要做大做實這項美術(shù)工藝,突破家族之間的芥蒂,建立藝人間的信任,尋找新的結(jié)合點,加強藝術(shù)交流,培養(yǎng)后續(xù)人才都是需要下大力氣常抓不懈。
在阮琳身上,流淌出渾然天成的儒雅與清高,這是來自一位藝術(shù)家的標識。
對于從事蘭州雕刻葫蘆藝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阮琳調(diào)侃說養(yǎng)家糊口還是不成問題。可是,單打獨斗的家庭創(chuàng)作模式,很難應對市場對文化品牌的追捧。
“甘肅的地方經(jīng)濟是比較落后,許多想法短期內(nèi)也得不到政府相關(guān)部門的支持,但是,作為文化傳承工作者,我不會一味抱怨,至少在黃河之濱,白塔山下,蘭州雕刻葫蘆擁有了一個獨立展示的機會?!比盍照f,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現(xiàn)在,她們開始腳踏實地去做蘭州雕刻葫蘆的傳播和推廣,拿出誠意和行動來,讓持觀望態(tài)度者從動態(tài)的變化中了解她們、相信她們,從而為絲綢之路上的葫蘆爭取到更多的發(fā)展機會與亮點。
莊苓先生者,地道的天水三陽川人。學生時代,莊苓作為蘭州財經(jīng)大學的一名藝術(shù)專業(yè)生,以詩名甘肅文壇。
在敦煌,見見這位自稱“西涼王”的詩人書畫家還是有必要的。在尋訪的路上,我的書法家朋友劉炎對這位同鄉(xiāng)多有推薦。
見敦煌見到莊苓,是在他敦煌城郊的“西涼王府”。大熱的天,沿著逼仄彎曲的巷道而去,是一片低矮的城中村。在這里,莊苓租了一間農(nóng)民的上房,起名為“節(jié)度使府”。李文崗先生為他題寫了“坐擁西域”四個字,雷雨石又贈他一批民國家具。在一個通鋪大炕上,他寫詩,讀書。在不大的房間里,擺滿了他搜集而來的漢簡、敦煌遺書、殘磚、奇石,朋友戲稱“劉王府”。
在敦煌,更多的時間他在“劉王府”畫畫、寫詩。為了維持生活,他在敦煌夜市擺過地攤。如今,這小子已經(jīng)在杭州的中國美院深造。
在莊苓的意識里,他也搞不清楚詩歌對他意味著什么,總覺得活著就要寫要畫,就要讀詩,就像吃飯一樣,一個養(yǎng)著他的精神,一個養(yǎng)著他的肉體。
2015年夏天,剛走出大學校園的莊苓客居在段家灘60號。在青年學者雷雨石建議下,他決定去敦煌游學。
在我們的談話中,他認為敦煌作為中國文化真正意義上的國際都市,敦煌帶給他的不僅僅是詩歌與繪畫的營養(yǎng)元素,更多地是一種精神的號召。
于是,莊苓便手拉皮箱,拿著13把空白扇子踏上了前往敦煌的火車。
坐上火車的那一瞬間,莊苓說他自己有種出征的感覺,看著落日中的金城郡,他倒像是一位要在西域邊塞建功立業(yè)的秦漢將軍,這種英雄主義情結(jié)一直貫穿了他在整個敦煌時光。
當年在敦煌,莊苓住在九色鹿珠玉鋪的二樓,一套來自晚清民國的八仙桌成了他的畫案。因此,在敦煌最繁華的街道,他便擁有了最為豪華的精神依托。
“在廣袤的戈壁灘上/敦煌給了我無限的空間/從河西四郡到西域三十六國/都是河西走廊的雄偉”。莊苓在自己的詩歌里如此寫道。
起初,莊苓在朋友的建議下畫飛天,可是多次下來,他發(fā)現(xiàn)內(nèi)心并沒有飛天,進入不了佛教繪畫。有一次,敦煌畫廊的張平老師來他攤位前聊天,他說為什么你一定要畫飛天佛像呢?畫是從你內(nèi)心走出來的,你沒有必要迎合其他人的眼光。于是,莊苓便離開夜晚繁鬧的敦煌夜市,獨自回到房里,畫下了客居敦煌以來的第一幅作品。
他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副江南山水。其實,莊苓的繪畫風格是去了一趟江南之后才成這樣的。在南方,他把景德鎮(zhèn)、杭州、紹興、千島湖的人文景觀玩弄于股掌之間。
那時候,莊苓發(fā)現(xiàn)南方的景致很容易產(chǎn)生詩意,最適合用詩歌和繪畫表達。然而,他并沒有在南方生活的經(jīng)歷,所有的景致便是自己內(nèi)心營造的一個世界。
很多人一開始不理解莊苓為何不去畫西北,不去畫沙漠駱駝,而是畫些云里霧里的東西。后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了。有一次,在一個畫展上,一位老鄉(xiāng)對著他的畫說這就是記憶中童年的故鄉(xiāng),他如醍醐灌頂。
莊苓的家鄉(xiāng)天水山清水秀,文化底蘊深厚,被稱為 “隴上江南”。在此后的創(chuàng)作中,他便有意識的以故鄉(xiāng)為藍本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藝術(shù)作品。
莊苓真正認識繪畫是在上大學期間,他受教于我國著名畫家馬剛先生。每每讀書,他看古人的繪畫蕭疏空靈,簡淡超逸,這是很多藝術(shù)家向往的境界。對于他而言,只能朝著自己的內(nèi)心,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享受內(nèi)心片刻的安寧。
去年,莊苓又一次從蘭州來到敦煌的“劉王府”。這次,他沒有湊節(jié)會的熱鬧,創(chuàng)作了一批自己滿意的作品,就心滿意足的回到了蘭州。
敦煌的氣溫達40多度,他依然在堅持每天通宵創(chuàng)作。莊苓原準備他在敦煌創(chuàng)作的這批山水畫在張掖民樂展出的,不知為什么,還是放水了。言語間,這個90后青年詩人書畫家很是自信。
“為了這批作品,自己可差點被熱死在了敦煌”。莊苓說這話時,眼睛里泛著幽幽的綠光。
在敦煌,目之所及都是全國各地的畫家,他們把敦煌當作內(nèi)心的凈土,游歷在壁畫之中,甚至有的人為此還付出了一生的時光。
在夜市上閑逛,一個擺地攤的光頭藝術(shù)家格外引人注目。一問,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張兆武,是甘肅省阮氏刻葫蘆的第四代弟子。在敦煌,他當起了一名“刀客”,專事金雕藝術(shù),也刻著印章和葫蘆。
下午六點,他匆匆趕來,把金雕畫、印章石料、木料等小物件有條不紊的擺放在案子上。九點過一刻,敦煌的大街上霓虹閃爍,人流摩肩接踵。張兆武靜坐在自己的案子邊,一個刻有甘肅省工藝美術(shù)大師的銅牌格外顯眼。
張兆武是白銀景泰人,他現(xiàn)在娶了個敦煌媳婦,算半個敦煌土著。剃著光頭的張兆武憨厚而穩(wěn)重。
張兆武說,他都三天沒開張了。日子不是很好過,不過,自己會堅持下去。仔細觀之,他的金雕畫作材質(zhì)色澤自然、雕刻圖案冰潔剔透,刀法精細純青、線條流暢清晰、張弛有序,其細膩的獨創(chuàng)刻繪刀紋別具特色,給人以一種全新的藝術(shù)視覺效果。
咱搞藝術(shù)的,不能成天玩繡花拳。作為藝術(shù)品,要獨具匠心,精益求精,獨樹一幟、賞心悅目。相對于機刻作品而言,張兆武對自己的手工作品要求甚至有些苛刻。和金雕藝術(shù)家張兆武說起自己的藝術(shù),他頗有感觸。在敦煌,他是一位苦行僧。
張兆武初到敦煌,他在餐館打過工,也自己開過旅行社。2002年,他師從張濟華先生習金石篆刻。那些年,張兆武接觸過小篆、版畫、烙畫的學習和創(chuàng)作。后來,他棄商從藝。
馬生中先生是張兆武的恩師,他成了阮氏門下的拜把弟子。如今,作為阮氏第四代傳人,他看到先輩大師立德、立言、立行,身上汩汩流淌的謙和、低調(diào)、務實。這讓他深切感受到,做個好藝術(shù)家就必須先做好人。
張兆武的金雕作品大多視覺新穎、技法別致、風格另類、特色鮮明。其作品題材新穎、工筆優(yōu)美,層次分明,線條流暢。人物形神兼?zhèn)?、謹細雋永,動物羽豐毛密、栩栩如生,花木嬌艷瑰麗,歷歷若實。
談話間,一位游客來到張兆武的攤位前。經(jīng)過討價還價,一幅飛天以1000元成交。
其實,我們哪里知道,金雕作品制作過程相當復雜。一幅作品需經(jīng)設計、打磨、做圖、著色、雕刻、拋光等十幾道純手工制作工序。其制作工序,環(huán)環(huán)緊扣,稍有不慎,一刀下去便會前功盡棄。
張兆武一邊忙活,一邊給我說,他最早是在石頭上刻字,現(xiàn)在是在鋁板上作畫。為此,他摸索著自創(chuàng)了多種雕刻工具,還成立了敦煌金繡坊。目前,張兆武以敦煌文化元素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1000多幅金雕畫,部分作品多次被外國友人收藏。
張兆武是省上年輕的工藝美術(shù)大師,作品多次獲過百花獎,現(xiàn)在,盡管金雕作品在市場上備受玩家青睞,可張兆武一點也輕松不起來。凌晨一點,收攤。他內(nèi)心深處倔強的認為,自己的路子是對的,但要將其繼續(xù)發(fā)揚光大,路還很長。
張兆武找了個烤羊肉店,吃了一碗面片,要了一把羊腰子。啤酒白酒一起上,沙洲夜市里正是熱鬧的時候。在酒色和燈光里,我有了創(chuàng)作長詩《敦煌 敦煌》的欲望。
這位金雕藝術(shù)家,還是相當重情的人。我現(xiàn)在的兩方印章,一個把玩的小葫蘆,也是他送的。
絲路敦煌,碧空如洗。一張張喜悅的笑臉,訴說著中西文化的交融;一座城市的獨特韻味,別樣精彩;一幅美麗的畫卷,正面朝世界,徐徐展開……
萄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疆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是不是一闕來自大唐王翰的《涼州詞》,把我呼喚到了大漠深處的敦煌?不可置否,還有莫高窟和月牙泉。
在敦煌天順達夜光杯店,我的老鄉(xiāng)張新勝現(xiàn)在以賣玉器營生,以傳播玉文化為己任。在他眼里,玉,是美的代稱,是純潔、吉祥、平安、美好的化身。
現(xiàn)在,風行隴原的夜光杯早已烙上了深深的地域文化單元符號。在河西走廊,尋找祁連玉已經(jīng)成了往事。確切來說,在沙漠戈壁深處的河西大地,因為深山藏玉,也就多了些許溫潤、細膩的感覺。
“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絕妙之處,遠不止道出了杯與酒之間絕配的神秘關(guān)系,還為這種壁薄如蟬翼,光滑細膩,精巧雅致之物賦于文化與精神層面的意義。
在天順達玉器店,正在忙乎的張新勝一邊在招攬生意,一邊在飛快的取貨包裝。我問生意如何?他說,還過得去,淡季就閑下了。
祁連玉的生產(chǎn)最早可追溯到秦漢時期,現(xiàn)在陜西碑林博物館陳列的秦始皇所用御碗、酒斛便都是和祁連玉相類似的蛇紋巖雕琢而成。如今,那些黑如濃墨、綠如翡翠的祁連玉制作成了夜光杯等工藝品,源源不斷的從敦煌越洋過海,遠銷國外。
我隨手拿起一只加工好了的咖啡杯在日光下端詳,陽光似乎都從杯壁透射進來,杯沿里仿佛蕩漾著一泓春水。對于張新勝來說,他對這些玉器制品有著特殊的感情。因為他家三代人一直從事玉器加工,只不過自己換了個角色。
誰會想到,即使加工一只小小的夜光杯,也要經(jīng)過選料、鉆棒、切削、掏膛、沖碾、細磨、拋光、燙蠟等二十多道復雜工序。面對這一翠若滴與美輪美奐,我們是否能想起采玉人、工匠們粗糲的手指也曾撫摸過它么?
往年一噸品相好的祁連玉收購價只有一萬多元,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漲到兩萬元左右了。張新勝對祁連玉原石的開發(fā)心存隱憂。
在敦煌,街邊大大小小的玉器鋪面一個連著一個。看著貨架上琳瑯滿目的玉器,仿佛時光停止了流轉(zhuǎn),在人間煙火的氣息中汩汩流淌出瓊漿玉液。俗話說,“藏金不如藏玉”。
敦煌是個旅游城市,我們要把美好的印象留給游客。張新勝在敦煌街上算是有頭有臉的老板了,他對玉的鐘情依然如故。他的天順達玉器店里總是人滿為患。其中不乏外國友人。
看著游客們滿意的笑容,張新勝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把玉文化挖掘好,弘揚好。讓游客們?yōu)槲覀兊漠a(chǎn)品點贊,為我們的人類的敦煌點贊。
祁連美玉的美就在于它的物美價廉,尋常百姓都能擁有把玩。在我看來,如果青田玉、昆侖玉、藍田玉、和田玉是“君子之玉”“帝王之玉”的話,那么,祁連美玉就是人見人愛的“百姓之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