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棍

今年已發(fā)現(xiàn)二十一頭江豚死亡

我是在報紙上，發(fā)現(xiàn)江豚的死亡

而江水，并沒有宣布過什么

下一條消息，是關(guān)乎星空

而我推開了窗戶，只看見

路燈下，銀杏葉一層層落著

又一層層被夜色壓住。我知道

我還沒有做好，談?wù)撔强盏臏蕚?/p>

那些銀杏葉，已經(jīng)足夠

讓馬路上的清潔工

忙碌到深夜了

他們更無心談?wù)撔强?/p>

在濤聲般的風(fēng)聲中

他們從路邊，到路心

掃啊掃。那揮動掃帚的樣子

像一只只擱淺的江豚

揮動著尾巴，在車燈交織中

向夜深處，掙扎

庭審現(xiàn)場

這才是招供的好時辰。獨坐山頂

整個地球，像一張掉漆的老虎凳

霧氣滾滾，每吸一口，都是嗆人的辣椒水

我用身后的懸崖，反綁住自己

并換上一副蒼老的嗓子

歷數(shù)今天所犯的罪過

一聲聲，越來越嚴厲。一聲聲

像不斷加重的刑具……

也有另一個聲音，免不了，一而再

為自己開脫，說情。并試圖讓

身體里的律法，一點點松動

——就這樣，我一邊逼供，一邊喊冤

——就這樣，我押送自己，也釋放自己

我說，兄弟，你招了吧

我又說，呸，你看看他們……

我的陪審團，清風(fēng)或明月

想要個水落石出

我的陪審團，蟲豸和蚊蠅，卻還在

掩蓋著蛛絲馬跡

……

二十二世紀

肯定是活不到

二十二世紀了

可我還是中了咒般

一遍遍，替誰，緊迫地念著

二十二，二十二……

我也知道，遙遠而無用

可還是一遍遍，想象著

那時的動物園，關(guān)著

那時沉默的麻雀

那時的小孩，孤獨地擺弄著

那時漆黑的玩具。太陽照耀著

情人們僵硬的嘴角

大海平靜，如一塊

巨大的藍屏

祖先被挖過的墳?zāi)梗湛帐幨?/p>

如一個個被刀口舔過的眼眶

理想

當年誠實的回答

現(xiàn)在，已大多化作謊言

如果誰再給我一間

破敗的教室

我一定呆呆地站著

比站在教堂里

更無地自容

清明

墳地也是絕地。青草如反擊的號角

死去的人，會在甲蟲們惺忪的復(fù)眼里

披掛上露水，再次誕生。所以，清明

宜有蒙蒙細雨，宜萬物影影綽綽

提籃祭拜的人，需要

田埂上，分辨走遠的影子，是布谷，還是亡人

所以，帶著手絹去上墳的人

路上看見一只鳥，就哭了

在晉國墓地

一個國王死了，要同時

死去一些馬匹，一些奴仆，一些女子

一個國王埋了，要同時

埋下許多玉石，許多鐘鼎，許多陰謀

一個國王，不可能被一次挖出來

而無數(shù)遍的挖掘，只能讓一個國家

被埋得更深，更隱秘，更像一次次重新掩埋

給壺口的邀約

來過了，仿佛沒來

——那山谷里的浪聲，住了一輩子的人，都沒聽懂

離開了，仿佛還在

——天降的黃河，一把攥緊幾千年，誰也逃不掉

這季節(jié)水小，人少。壺口，你若閑來無事

我邀你，在詩里詩外，陪我吼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