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揚
我的朋友王君最近有點喪,因為她的孩子上了幼兒園。原以為關掉了24小時待命的警報,家長終于可以喘口氣,擁有久違的悠閑美好時光,沒想到進入的卻是人生中自我評價最低的階段。
幼兒園講究美育,要培養(yǎng)小朋友的動手能力。所以老師要求孩子回家跟父母一起動手,制作手工藝品,主題最好和環(huán)保有關系。王君和丈夫平時單位、家庭蠟燭兩頭燒,本來陪伴孩子的時間就少,再一看孩子眼巴巴、可憐兮兮的樣子,感覺必須在關鍵時刻表達關愛。一個周末,夫婦倆哪兒也沒去,辛辛苦苦、兢兢業(yè)業(yè)地把家里面的罐頭盒、餅干袋、飲料瓶子全找出來,披頭散發(fā)地蹲在客廳里,又剪又畫,又貼又裝,拼了一個相貌猙獰的機器人。孩子一看,捂著眼睛說:“我怕。”
兩口子對這個機器人也不大有信心,但想想不過是幼兒園的作業(yè),對手都是毛沒長齊的小屁孩,自家這機器人已經(jīng)夠高科技、高水準了!沒想到,這個機器人竟然成為幼兒園中最丑陋的一款作品。
有個小朋友拿廢塑料做出一個3D山景模型,具有多媒體效果——一插電門兒,“咚呲大呲,咚呲大呲”,模型放射出魔性的音樂和莫名其妙的萬道霞光,然后,“嗚——”一輛電動小火車從山洞里開了出來。王君看得直吐舌頭。還有一個小朋友,比畢加索還天才,捧出一本手繪的城市畫卷,那畫筆老到凝煉,深淺合宜,把城市描繪得栩栩如生,都能直接拿去投考美術學院。
要說這些東西是小朋友親手制作的,王君說什么都不同意——除非他們投胎時忘了喝孟婆湯。另一個被碾壓的媽媽憤憤不平地說:“火車孩子的爸爸是工程師,繪圖孩子的媽媽是美術編輯!”小朋友能貢獻的,大概只有貼在作品上的姓名。
王君看看那歪嘴斜眼的“機器人”,感覺把姓名貼到作品上,對于別的孩子來說是上光榮榜,對于自家孩子來說是上恥辱柱。她明白了,原來自己逃離高考十數(shù)載,一不小心,又撅著屁股回到了起跑線。
這年頭,你要不是十項全能,簡直沒法做爹媽,甚至是幼兒園小朋友的爹媽。王君問了一圈,據(jù)說為了這次的手工作業(yè),有爹媽從淘寶上購買手工材料,有爹媽從冥器店購買房屋模型,有爹媽特別定制了手工藝品,還有爹媽雇用了“云家長”——不拘什么作業(yè),來單加工,按需定制,保證5星好評。
王君一口悶氣出不來,回家在高中同學群里呼吁,大家要在孩子手工作業(yè)上互幫互助,比如上了電子系的設計電路,上了中文系的設計文案,上了廣告系的設計色彩,把那些單打獨斗的爹媽給比下去。
王君還沒有說完,孩子上了小學的同學也開始吐槽:進入小學,“手殘”的噩夢是終止了,但你會繼續(xù)做“腦殘”的噩夢。家長要是不能用統(tǒng)計學原理對北京地鐵深夜11點鐘的人流量進行分析,用“大數(shù)據(jù)”對蘇東坡吃肘子和當?shù)孛朗硺I(yè)發(fā)展趨勢進行展現(xiàn),都不好意思說陪孩子做過功課。你說咱不理這歪風邪氣,孩子是肉票啊!一起參觀博物館,別的孩子能說出“偽楚”,你的孩子只知道灰太狼,鬧心不鬧心,你說鬧心不鬧心?
王君仰天長嘆:天啊,我竟然又要從幼兒園開始再學一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