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寧 銳
讀史,唯覺心內沉沉。人生數(shù)十載光景,拋進歲月長河不過浪花一朵,轉瞬即逝而已,何況樂少愁多,人與人之間還要費盡心機,明爭暗奪。我們的心太小就容不下許多事,敬畏苦短,相逢是緣,何不與人樂樂。
秋風將起,寒蘭育蕾,癸巳已過大半。永遠別想向人去擁有,該擁有你純正的心,或者,其實只是不泯滅而已。惜生、惜緣、惜福,常存一念,此生不難。
秋將至,寒蘭花蕾蓄勢待發(fā),每一盆寒蘭不論老幼壯弱都奮力拔莛,萌英逬砂。遠行前的兩天時間里,為蘭花逐一澆灌以防秋燥之患。
十六日,參加上海國際書展暨圖書節(jié),《紙上清歌》講座,《蘭花旨》《勾闌醉》兩書簽售,沐齋捐贈上海昆曲團戲畫儀式三項活動同時進行,上昆團長谷好好親自率隊,沈昳麗、黎安等名角獻唱助陣,現(xiàn)場氣氛熱烈而溫馨。十七日,與王毅伉儷重逢,余每至上海必與相見,舊誼情深也。十八日,上午受邀參觀一國學網站,一番簡單座談;午后,大雨如注,穎華女史陪伴雨中暢游豫園;夜晚,與常青、趙媛、萬娟等故友數(shù)人歡聚,對酒歡歌,不知今夕何年。十九日,秦漢胡同,與雙強兄及陳鵬舉先生重逢,席間暢敘,如春風拂面。雙強家有小女七歲,已能熟誦千字文,每睹名物,詩詞脫口而出,喜讀余之《溫文爾雅》,此熏陶之教也。
上海故友尚多,未能一一相見,亦憾事也。歲晚愈覺故人稀,人生總有無數(shù)聚散,無數(shù)悲歡,有些是生離,有些卻是死別,生者焉能不珍惜之?此刻夜雨敲窗不絕,勾憶往事前塵,不勝感嘆。
瀘州荷仙,建蘭水仙瓣之經典。此蘭吾多年摯愛,雖有含玉、東坡、老種荷仙等數(shù)種價倍于此者,終皆無可替之。瀘州之花,形俊逸、色清新,靈動多姿,靜雅虛極,真有仙風道骨意味。
此花我有兩株,皆為友人所贈。一株得自北京老沈,一株得于上海風楚。
當年我赴上海東方衛(wèi)視錄制說蘭節(jié)目,楚博士攜蘭助陣,遂將眾草贈予我,我將其余蘭草轉贈友人,留下一盆瀘州給自己。在江南連綿不絕秋雨中,我抱著這盆瀘州輾轉于上海、杭州等地,如一位天涯相逢的知己,一位風雨同舟的旅伴,這份人與蘭的情感,自與尋常不同。所經之處,無人識吾,亦無人識蘭,唯吾與花惺惺相惜,朝夕相伴。
那一夜,一群年輕人在茶室坐談風雅,我懷抱瀘州佇立檐下,靜聽冷雨瀟瀟,小庭有桌椅傘篷,我將它置于桌上。雨光中,蘭花傲然獨放,那清雋的剪影,動人心魄。乃賦詩曰:
野客逢秋雨,幽香夜夜生。問津人不遇,對坐弈閑情。
待將其帶回京城,兩株荷仙合植一盆,年年盛放,花期不誤,睹蘭如睹老友然。光陰歷歷,寒暑相繼,花落花開今又是,遠方故人可安然?來年春日,該將兩叢瀘州分盆矣??鬃釉唬骸岸菔啦灰娭换?,唯圣者能之?!笔强资ヒ喔卸菔乐y矣。對于“人不知”,他也只道是“不慍”,其去“不亦樂乎”尚差一等矣,遁世不悶豈非難乎?蘭生于空谷,故不以無人而不芳者,然花落花開,動心忍性,蘭焉能不自哀也。安得不著一事一物于胸間,而儒者所以日三省,慎其獨,乃知一時放達無憂易,終生奉行難,終須證得一仁心方得自在爾。
殘花盡,新蕾生。不息之謂也,漸修之謂也,涅槃之謂也。所謂道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蘭氣助道,如是我聞。
清 石濤 王原祁 蘭花圖 133.5cm×57.3cm 紙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秋夜,與諸友小聚畹廬。徐德亮作書數(shù)紙,李曼抄琴譜一張,余抹蘭花兩朵,狗寶酣然旁觀。鋼蛋、二壯走后,屋中再無貓兒行蹤,此心本已適應,今日愛貓如命之德亮兄來,惹余故憶,舊念復生,不禁愴然。
貓兒去矣,不愿再養(yǎng),所幸尚有幽蘭。吾非戀物癖,然人生一世,終須有一事物相伴,仿若心頭一道平安符,互相照應著,不系之舟也便有了依泊處。
秋風又到人間,夜闌珊。人依舊,蘭次第。有花賞花,無花觀葉。晚安。
處暑將盡,故都一層秋雨一層涼。沏正山小種一碗,佐以凋蘭。信手寫小斗方,抹落花與茗杯其上,蘭茶一味,水墨同芳。
觀署白石老人之蘭畫,一花數(shù)葉,配以蚱蜢?;榇禾m也,然蚱蜢乃夏秋之物,是乖時悖理矣。又題款作《秋香》,是老人以此為秋蘭圖無疑也。此自非王摩詰雪中芭蕉意,固當白石翁一時所作,不假分別爾。既無需苛責,亦無需辯護。
非與蘭同夢者,孰能顧此。
幾盆寒蘭挺出健碩的花蕾,澆水時又想起往年它們開花的模樣,還有那些花期里來來往往的賞花人。無數(shù)的場景如影片匆匆而過,亦真亦幻。年年歲歲花相似,光陰如水靜無聲。
白露將至,寒蘭欲發(fā),秋風在曠野上等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