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 鴻

包斌夫婦捐款后與校領(lǐng)導(dǎo)一起合影

曾有人在網(wǎng)絡(luò)上提問：如果有100萬元，你最想做什么?回答可謂五花八門：買一輛心儀已久的豪車；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再也不吃素面，改吃肥腸面；種到土里去，讓它長出200萬來……

然而，就在許多人醉心于追求物質(zhì)享受時，江蘇有對耄耋之年的離休教師卻慷慨捐出100萬元助學款，并笑言做公益讓他們年輕了60歲。兩位老人用極其簡樸的方式，支撐起最高尚的精神生活，他們的無私讓人們倍感溫暖與感動。

捐助的意外收獲：與“離休綜合征”說再見

新安街道位于江蘇徐州市新沂市(縣)最北部，是市(縣)政府所在地，新苑社區(qū)是新安街道的中心，包斌夫婦的家——一套120多平方米的兩居室——就在這里。

包斌，江蘇宿遷人，1949年4月進入蘇南軍區(qū)文工團，成為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新中國成立后，他擔任過部隊子弟學校教導(dǎo)主任、鹽城電機廠總賬會計、鹽城商校(現(xiàn)鹽城師范學院商學院)教務(wù)科科長，1987年11月離休。

陸一軍，江蘇新沂人，1948年參加革命，隨后進入蘇南軍區(qū)文工團，1963年轉(zhuǎn)業(yè)到鹽城紡織廠職工子弟學校當教師，1987年5月離休。

包斌夫婦倆相差5歲，所以離休時間是同一年，兩人原本計劃住在鹽城，后來考慮到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新沂是陸老娘家所在地，親朋好友比較多，于是便用安置費買了套房子，把家安了下來。

有人說，離休后不愁死，但愁生。事實確是如此，老兩口總覺得時間走得太慢，便看電視消遣，但時間一長，又覺得看電視沒勁。包老要去釣魚，陸老擔心他掉河里。陸老養(yǎng)花，卻讓包老過敏，長了一身疙瘩。有人建議養(yǎng)鳥，兩人都搖手，他們認為，玩鳥的人是紈绔子弟，玩鳥是200%的享樂主義。

熬到1991年新年，二老的身體亮起了紅燈，先是包老心慌、心悸，后是陸老失眠、頭暈。兩人去新沂人民醫(yī)院、徐州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南京鼓樓醫(yī)院檢查，CT、核磁共振、心電圖、超聲波、血液化驗，所有檢查項目的結(jié)果都是未見明顯異常。醫(yī)生的結(jié)論是，他們患上了“離(退)休綜合征”。

包老嘆息：再不找點事做做，閻王爺就要來招安了。

因為對鹽城有特殊感情，即使住在新沂，包斌夫婦仍然訂閱幾份鹽城的報紙。1991年3月初的一天上午，包斌在《鹽阜大眾報》上看到一則啟事，鹽城市團委號召人們?yōu)椤跋Ｍこ獭蹦季瑁唤萑肓松钏肌?/p>

由于家貧，1944年讀中學時，包斌選擇的是安徽阜陽一所免費學校，一天吃兩頓，每頓一個2兩左右的高粱餅。既能讀書又有東西吃，起初包斌高興得想跳舞，可沒多久，他就患上了頭痛病，一捧起書本，頭就仿佛痛得開裂。那時候沒條件看病，到部隊后咨詢軍醫(yī)才得知，病因就是營養(yǎng)不良。

包老把報紙遞給妻子，陸老看后也想起了過去：當初自己讀書時，哪里能填飽肚子?有段時間每天就兩碗稀飯，有同學開玩笑，端起碗來不要喝，先當鏡子來照一下臉。實在餓得荒，老師還停課帶學生一起去摘野菜。

夫妻倆決定響應(yīng)號召。不久，他們捐助了鹽城響水、濱海的兩名學生。半個月后，他們又開始資助阜寧縣蘆浦鄉(xiāng)中心小學女生楊維玲。

1993年7月3日，楊維玲的父親給二老寄來一小袋大米，并順帶一張請人代寫的字條：我知道恩人不許我送東西，可這米是女兒自己插秧、施肥種出來的，她每天都盼著稻子成熟……

說也奇怪，與孩子們聯(lián)系增多后，老兩口的生活不再枯燥無味，他們總感到做什么事都有意思。在給孩子多次回信的過程中，包老不知不覺地迷上了書法，慢慢地把撰寫楹聯(lián)當成了愛好。陸老經(jīng)常拍照片寄給孩子們欣賞，漸漸愛上了攝影，作品還得了省二等獎，被徐州市攝影家協(xié)會吸納為會員。

二老很自豪：世上最好的藥就是幫助孩子們，他們能讀書我們的病就好了。

就近助學，他們是10個孩子的爺爺奶奶

包斌夫婦十分重視教育，要求孩子走“讀書成才”的路。因為有好基礎(chǔ)，上世紀80年代初，他們的兩個兒子都考上了公派留學生，畢業(yè)后老大在美國工作，老二去了新加坡。

優(yōu)秀的家庭教育造就了優(yōu)秀的子女，兩個兒子都很懂事，即使在創(chuàng)業(yè)階段也不肯接受父母給的一分錢，后來事業(yè)成功，明知父母收入很高，還時不時給點錢。老人怪他們往山上搬石頭，他們說這與條件好壞沒有關(guān)系，是小輩的孝心。至于老人的錢財，兒子們的觀點絕對一致：他們怎么花開心就怎么花!

然而，兩位老人還是讓一向聽話的兒子生了氣。

見許多人都在資助貧困山區(qū)的孩子，老兩口也動了心，他們選擇了山西呂梁的興縣，要到那兒去看看實際情況。

1996年3月中旬，夫婦倆出發(fā)了，從新沂到興縣近1000公里，當時又沒有直達車，二人兩天后才到達太原。天公不作美，這時溫度突然下降，陸一軍得了重感冒，包斌也是頭昏腦脹。按理說這時應(yīng)該住下來休息幾天，可他們還是堅持趕到目的地，六七十歲的人哪經(jīng)得起折騰?最后，二老雙雙被迫住進了醫(yī)院。

得知消息后，小兒子立即坐飛機回國，把二老接到太原的大醫(yī)院。待父母身體好轉(zhuǎn)后，他發(fā)了番牢騷，說：“畢竟年齡大了，不能在外面亂跑，幫助身邊的人一樣是功德?！贝髢鹤右矤繏斓貌栾埐凰?。他在電話中說：“我們支持你們做好事，但反對拿健康開玩笑，再說，哪里沒有窮人?幫助誰都可以的?！?/p>

見確實讓兒子們擔驚受怕，影響了他們的工作，包斌夫婦內(nèi)心很不安。同時，他們也覺得兒子的話有道理，于是把幫助對象轉(zhuǎn)向了身邊的人。

包斌家的鐘點工姓施，她的丈夫在建筑工地受傷成了殘疾人，失去了正常工作能力，家里一對兒女都讀高中，經(jīng)濟很是緊張。

1996年五一，包斌主動把鐘點工的工資翻了一番。到了年底，夫婦倆又給對方再加50元／小時，施阿姨連聲推辭，說現(xiàn)在的工資超過了全職保姆，實在不好意思。陸一軍說：“外加的錢就當給孩子的紅包，只要他們好好學習，能考上不錯的大學，將來的學費我們?nèi)?。?/p>

包斌的堂弟是宿遷農(nóng)村的小學老師。1999年5月的一天，陸一軍看到《揚子晚報》上有篇報道，表揚宿遷一家企業(yè)熱心資助了數(shù)十名貧困生，她便提議丈夫資助老家的孩子。包斌直夸老伴聰明，他給堂弟打電話，請對方挑選幾個貧困生。堂弟說：“不用挑了，我班上就有對雙胞胎，哥哥葛團、弟弟葛結(jié)，父親病故，母親種地，孩子即將失學?！卑螽敿礇Q定資助這對小兄弟。

包斌夫婦資助的學生越來越多，到2008年6月，二老共資助10名江蘇貧困生，捐資13.4萬元。

2008年正月的一天下午，包斌有個正讀大一的遠房侄孫找上門來，說了通好話后訴起了“苦情”，聲稱自己在班上最窮，希望爺叔能伸出援手。包斌是個細心人，發(fā)現(xiàn)侄孫拿的是售價3000多元的新款諾基亞智能手機，便猜到這孩子在說謊。他再悄悄一打聽得知，這個侄孫家經(jīng)濟條件并不差，于是便拒絕了。侄孫立馬變了臉：“想不通，寧可幫別人也不幫家人。”

侄孫走后，二老內(nèi)心難以平靜，他們開始思考：如何保證捐助對象是好學生?怎樣才能把錢真正用在刀刃上?

捐資100萬元后的悄悄話：目標是活到100歲

包斌夫婦覺得應(yīng)該建立一個基金會來進行助學，并于2008年4月初開始行動，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這條路很難走。

成立基金會必須滿足四個條件：一、性質(zhì)、宗旨和基金來源符合規(guī)定；二、有足額的注冊基金；三、有基金會章程、管理機構(gòu)和必要的財務(wù)人員；四、有固定的工作場所。別的不談，單是聘請專職工作人員就不現(xiàn)實。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發(fā)生了。兩位老人聞訊后專程從新沂乘火車趕到鹽城，以包斌的名義繳納了4000元特殊黨費。包斌到了鹽城師范學院后，離退休工作處處長黃順榮接待了他們。聽到他們資助孩子讀書的情況后，黃處長隨口感嘆說，師范學院里也有不少貧困大學生。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包斌眼前一亮：對呀!如果把基金會設(shè)在學校，所有困難不都迎刃而解了嗎?陸一軍自然贊同丈夫的提議，但當時老兩口的存款只有20多萬元。他們便列了個計劃，爭取都再活10年，湊足100萬元。心動不如行動，夫婦倆開始“拼著老命”節(jié)衣縮食。

陸老回憶時說：“老包生活上很‘摳’，給他買稍微好點的衣服，他堅決不同意，穿破了的襪子自己補補還穿上腳，我說現(xiàn)在誰還補襪子呀!”包老“反擊”道：“你不也‘摳’?你告訴人家為什么學微信?還打視頻電話呢!就是舍不得多花錢。這還不算，自己要換照相機，就變著法子向兒子伸手要錢?！?/p>

陸老又說：“老包90歲生日那天，兒子、孫子、孫女全回來了，我在飯店訂了酒席，他非要改成在家吃，說飯店的油不干凈，其實是怕花錢?！卑辖涌诘溃骸澳阋惨粯影?，飯還沒吃完，就讓老大去結(jié)賬，‘算計’兒子是你的拿手好戲?！?/p>

二老互相揭“短”時，臉上都帶著微笑。這些年，老兩口都是“節(jié)約標兵”，當然，開玩笑的話，也可稱作“鐵公雞”，卻是令人尊敬的“鐵公雞”。

2017年年初，黃順榮處長帶隊去新沂看望二老，包斌向他透露了建立基金會的想法，黃處長回憶：“他當時豎了個手指頭，大家以為要捐1000元，沒想到是100萬元。不過，樸實的包老當時表示還沒湊夠100萬，等湊夠了再說?！?/p>

2018年5月，包斌夫婦終于湊足了100萬元，他們把喜訊告訴了黃順榮。對于受資助學生的條件，兩位老人的要求言簡意賅：一是家庭確實貧困的；二是學習一定要努力；三是要遵紀守法的。

2018年5月30日下午，鹽城師范學院舉行了“包斌、陸一軍夫婦百萬助學基金捐贈儀式”。當天，學院20名貧困生，每人得到5000元助學金。

與受助學生合影時，陸一軍笑道：“我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那個年代重男輕女，女孩子很少有受教育的機會。我們資助的大部分都是女生，我非常開心，這是一個多么好的時代啊!”包斌則說：“謝謝你們幫我們了卻了一樁心愿?！?/p>

接受采訪時，黃順榮處長感嘆：“這對老革命一生克勤克儉，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他們代表中國老年群體的主流。他們是中國的脊梁，是人民教師的驕傲。我們?yōu)槔先思尹c一萬個贊!”

采訪時，捐贈儀式已過去兩天，老兩口仍然沉浸在喜悅之中，包老說：“幫助孩子讓人心情愉快，所以這是長壽事業(yè)。”陸老俏皮地說：“做公益讓我們青春煥發(fā)，至少年輕了60歲，我們倆應(yīng)該都能活到100歲吧?”在場的人都笑了。

是的，人有善念，天必佑之。祝兩位老人家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