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康

往事

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

我從學(xué)?；丶?，并沒有

像往常一樣，看到母親的身影

當(dāng)我沿著山腳找到她的時候

她正躬身拍打著什么

那是一筐散落在林地的野栗

這些堅硬難尋的細(xì)碎之物

除了刺人以外

還能賣個好價錢

直至今天，我們也不富有

但我依然記得

那個深秋的傍晚，母親

懷抱著一籃

從樹梢跌落的野山栗

它們的心，純粹而金黃

雪

大朵大朵的雪，在往下落

它們有時停在人家的屋頂

照一照那些晦暗的堂屋

有時，也落在大廈的脊背

看一看霓虹下的城市

北風(fēng)在沒日沒夜地刮著

大雪不停尋找落腳的地方

它們深知

在這個世上，還有很多

咬緊牙關(guān)拼命活著的人

他們太需要這場

轟轟烈烈的雪了

外鄉(xiāng)人

起先是一片柳絮

飄久了，就成了鵝毛

等到須發(fā)皆白的時候

他還在橋上抽煙。是的

這個男人對寒流和風(fēng)雪

有著與生俱來的抵抗之力

他甚至想，把腳下的吉他

也扔進(jìn)雪里。等到

天下大白的時候

萬物都會有新的歸宿

老天，如果可以

也請憐憫這個被雪覆蓋的男人

你們有鋼鐵鑄就的城，而他

卻只有鮮紅滾燙的心了

晚安

從陽臺到我臥室

它要爬二十多分鐘

這期間，它一直保持著安靜

像人類平緩而遲疑的腳步

我閉上眼睛默默地聽著

已經(jīng)三天了

每晚我都會笑著問它：

“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然后起身，再把它抱回原處

今天清晨

這只陪伴了我十三年的老龜

安靜地走了

我難過的是我并不知道

這些天來它一直都在和我說：

再見了，晚安

在云端

離地三千多英尺的安達(dá)曼海域上空

我想的最多的

是我那從未坐過飛機的奶奶

那些曾經(jīng)，她仰望了一生的云朵

此刻我觸手可及。還有那些

她時常念叨的光

也離我這么近

想起這些，孤獨

就像潮水涌來

太陽之心

兒子坐在臥室的一角

拼搭著積木。很長時間了

我都沒有看到他這么安靜過

書房的門虛掩著，透過縫隙

我看到

他的小臉上并沒有笑容

事實上，整個下午

我也沒有翻動過一頁書

這是一個陰雨連綿的午后

我和三歲的兒子，守在

屬于各自的角落。時光

在靜靜流淌，而他

一無所知

春風(fēng)吹

在我的田埂上

住著我睡著的奶奶和外婆

春風(fēng)吹來的時候

她們就長回了少女模樣

手挽著手穿過田野

一齊在河邊浣紗

用勤勞的雙手

給自己的男人升起炊煙

每當(dāng)這個時候

我都會被這溫柔的風(fēng)

吹得淚流滿面

大河

兒子坐在我肩頭

我倆靜靜地，望著眼前

這片雪白的河

我告訴他，我的爺爺

名字就叫“大河”

每年的這個時候

我都會在河邊給他燒紙

告訴他，一些人間的事

現(xiàn)在

我?guī)е麅蓺q大的重孫

蹲在河邊

怎么也開不了口

他那老妻

八十五歲的王吉娣

在去年冬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