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湛云
清朝雍正年間,古城縣九口塘村的河灘里被大雨沖出一具尸體。本縣首富、生員楊同范前來縣衙報案,聲稱尸體是他本村同族楊三姑,一個月前被丈夫涂如松暗害,請縣太爺嚴懲兇手,為民申冤。
知縣湯應求不敢怠慢,立刻委派刑房老書吏李獻宗和仵作李榮前去驗尸。
老書吏李獻宗為人正直,辦事認真,李榮干了多年的仵作,也是秉公執(zhí)法。就在李榮背起勘驗用具剛要出門時,楊同范閃身拐了進來,他從懷中掏出一根金條放在桌上,說:“九口塘河灘里的尸體,確是被涂如松所害的楊氏,李爺不會有違民意吧!”李榮不動聲色地回答:“沒有勘驗過,怎好人云亦云!”接著他把金條塞還給楊同范,出門而去。 兩人趕到尸體放置地點,看到尸體已經(jīng)腐爛,又被野狗撕咬過,身份已經(jīng)很難辨認。但李榮憑著豐富的勘查經(jīng)驗,從尸體的一雙腳骨上,斷定此為一具男尸;再從毛發(fā)骨骼上,進一步證實是個還未成年的男子。李獻宗把勘驗結果細細校對,并簽下“此系男子之尸”六個字,然后關照地保把尸體收殮埋葬,并在墳前立桿標記。
返回縣衙后,兩人立刻將驗尸結果向湯知縣作了稟報,李榮也說出了楊同范行賄被拒之事。李獻宗辦案多年,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估計楊三姑還活在世上,而且與楊同范脫不了干系,不管楊同范是什么意圖,先找到楊三姑再說!”湯知縣點頭稱是,命他查找楊三姑的下落。
李獻宗很快查知:楊三姑在嫁到涂家之前就和同村生員楊同范勾勾搭搭,后來楊同范迫于父命,拋下楊三姑遷到城里,雖說家有三妻四妾,可對楊三姑卻情有獨鐘,而楊三姑這時剛好遇上涂家找媳婦,經(jīng)媒婆說合,迅速成了親。成親后楊三姑三天兩頭回娘家,據(jù)說無非是找個借口,其實是和情夫楊同范相會,老實巴交的涂如松忍無可忍,就和楊三姑爭吵起來,楊三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再也不見蹤影。這次是不是也躲在楊同范府內(nèi),李獻宗準備明日再行探查。
誰知第二天,湖廣總督邁柱將一個名叫高仁杰的派到古城縣擔任主審官,審理這起九口塘尸案。這個高仁杰是邁柱的門生,表面和善,內(nèi)心卻很歹毒,當時是廣濟縣的候補知縣,正在為找不到實缺而發(fā)愁,恰在這時接到了楊同范的重金賄賂,讓他借這起尸案將楊三姑的丈夫涂如松置于死地。高仁杰盤算了一下,決定來個一箭雙雕,便到總督府走了后門。
高仁杰走馬上任,對案子未作任何審理,就把涂如松和湯應求先行扣押,起用另一名仵作薛義。這個薛義也被楊同范收買,受命之后,立即動身來到九口塘河灘,命地保重新挖墳驗尸。尸體經(jīng)過幾次翻騰,根本無法再驗.而他卻裝模作樣,東戳戳西量量,磨蹭了好長時間,一口咬定是具女尸,還說從肋骨中間,驗到了刀傷的痕跡。
一張?zhí)摷俚尿炇乃偷搅烁呷式艿氖稚?,他心知肚明,立刻發(fā)下火簽,把李榮拿來拷問。 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見湯應求已經(jīng)成了階下囚,就拼命巴結高仁杰,棍棒下去,又狠又重,血肉橫飛。就這樣,李榮在慘叫聲中斷了氣。
李榮一死,再也沒人能說清那具尸體是男是女了。于是,等到戴著手銬腳鐐的涂如松被推上公堂,高仁杰不由分說,就先下令打五十大板。涂如松被打得皮開肉綻,即便是鐵打的漢子,也難受此等酷刑,他口里喊著:“罷罷罷!死了吧,死了吧!”就招認是自己殺了妻子。
高仁杰得了口供,當場判定殺人犯涂如松死刑,包庇犯湯應求革職充軍,李獻宗糊涂失職,杖責一百,逐出衙門。他吩咐將一干人犯先行關押,等稟報上司批復后執(zhí)行。
李獻宗被杖責一百大板逐出衙門,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他不用多想,就認定這是一起冤案。他想起鄰近古城的黃安知縣陳鼎,為官剛直不阿,決定前去求他相助。
李獻宗邊走邊想著心事,忽聽有人喊他,原來是城里擺豆腐攤的老徐婆。她說前天早上楊家大娘子難產(chǎn),請她幫忙接生,她去后一看情形緊急,就大叫再來人幫忙,丫環(huán)急拍墻壁喊三姑,只見從墻壁的暗門里竄出一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來,經(jīng)過一番折騰,孩子總算生了下來。老徐婆認出她就是楊三姑,只是裝作不知道。
黃安知縣陳鼎,雖為七品小官,卻才識過人,他對九口塘尸案早存懷疑,一直在冷眼旁觀。這天傍晚,忽聽門人來報,古城縣被開缺的刑房書吏李獻宗求見,便說快快請進。當陳鼎聽完李獻宗的敘述后,隨即透露了一個消息:皇上批準了總督邁柱關于判處涂如松死刑的上奏,已派湖北巡撫吳應棻前來傳旨,估計明天就會路過黃安前往古城行刑。
第二天中午時分,只聽鼓樂聲起,一群差役手執(zhí)“肅靜”“回避”的大牌慢慢而過,一頂四人大轎,前呼后擁而至。這時李獻宗不顧一切地從圍觀的人群中沖到大轎前,連聲喊著“冤枉”跪倒在地,雙手將狀子高舉在頭頂。
吳應棻命人接過狀子一看,大吃一驚:他奉旨前來,正是為九口塘尸案處斬人犯的,如今竟有人冒死翻案,看來情形非同一般!當天晚上,吳應棻細細地看了這份訴狀,同時又對照了總督邁柱的奏報抄件,竟然大相徑庭,不覺暗喜在心。原來他此番前來,雍正皇帝另有密詔,要他順便查訪年羹堯同僚邁柱的動靜,如果發(fā)現(xiàn)異常,立刻上奏。眼前這個案子,正好讓他抓住把柄。吳應棻也不按當時的規(guī)矩,讓李獻宗滾釘板驗真心了,而是讓人悄悄將他帶到后堂,客氣地進行了詢問。
李獻宗剛說完,吳應棻就脫口而出:“本官明日就授命陳知縣,前往古城楊同范家中,搜拿楊氏就是?!崩瞰I宗連忙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楊同范身為生員,卻是古城一霸,有財有勢,耳目眾多,要是這么明火執(zhí)仗地去緝拿,他很快就會得知風聲,極有可能將楊氏轉移,或干脆殺人滅口,到頭來賠上我一條命是小事,這個大冤案就再也無法昭雪了!”
吳應棻一聽也對,又連忙討教對策,李獻宗隨即說道:“巡撫大人暫時不要去古城,以免驚動高仁杰,而密令陳鼎帶著捕快,揚言要去查訪本縣逃往古城的幾個暗娼,趁其不備,闖進楊家,搗毀夾墻,一舉捕獲楊三姑,然后即令陳知縣開堂復審?!眳菓獥甭犃T大喜,立刻命人傳見陳鼎,要他連夜動身。
這天一早,楊同范剛從楊三姑暗室出來,忽聽丫環(huán)來報,說有個年輕女子求見。楊同范匆匆洗漱完畢來到客廳,果然有一個天仙般的女子站在那里。可忽然跑進一個家人,報說外面來了一位官員,帶著幾個公人闖進后宅,要追查一名逃跑的暗娼。
楊同范聽說官員帶人追查,手忙腳亂地把那女子推進夾墻暗室,轉身向外迎去。就在這時,陳鼎已出現(xiàn)在面前,喊了一聲“搜!”那些捕快立即推開楊同范,準備動手,可忽聽從夾墻里傳出喊聲:“別難為楊生員了,逃犯是我,就在這里!”眾人尋聲一擁而上,打開夾墻暗門。楊同范一時驚呆了,只見那女子出來笑嘻嘻地道:“楊生員,多謝指引,麻煩你了!”楊三姑乖乖就擒,楊同范這時才知中計,但為時已晚,一根鐵鏈套上脖子,被帶走了。
陳鼎拿著巡撫大人的手令,直奔古城縣衙。只聽陳鼎大吼一聲:“拿下!”高仁杰當即被捕快們掀翻在地,摘掉官帽,剝?nèi)ス俜壠饋?。陳鼎又發(fā)出簽票,火速將薛義緝拿歸案。然后,他命人將涂如松帶上來,開堂審理,也把湯應求請來觀審。 楊三姑早已嚇癱在地,但當看到涂如松被折磨得不像個人樣時,竟也良心觸動,“哇”地失聲痛哭起來:“如松,是我害了你?。∷麄冞@樣折磨你,我實在不知道啊!”然后將自己從涂家出走,到與楊同范舊情復發(fā),怕涂家要人,借尸將涂如松置于死地等情形都招認了。楊同范和薛義三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再也不敢隱瞞,個個都招了供畫了押。
陳鼎當堂判定:涂如松無罪釋放,湯應求官復原職,李獻宗提升為縣丞,為李榮立碑重恤家屬,楊三姑苦役五年,高仁杰革職充軍,楊同范和薛義一并處斬,并把復審詳情寫成案卷,上報巡撫衙門,等候朝廷批復執(zhí)行。
不久,雍正皇帝御筆頒詔,重新欽定了該案,一樁硬生生逼出來的冤獄,總算是得到了昭雪,沒有成為不白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