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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露的巢 (組詩)

        2018-09-13 05:06:20龔學(xué)明
        詩林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苦楝陰影鞋子

        龔學(xué)明

        雪夜讀父親舊信

        三十年的積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

        落在臉上的輕

        落在心里的重

        無聲的歲月悄悄回來

        夜中沒有找到源頭

        一場(chǎng)雪比雨的喧嘩更真實(shí)

        遠(yuǎn)去的日子

        在記憶里不再說話

        告訴我真相是什么

        天空對(duì)一棵樹的牽掛

        距離的苦痛由思念填補(bǔ)

        快樂和知足實(shí)在

        母親的病痛飄飄忽忽

        兩個(gè)男人

        一起守護(hù),辨別真?zhèn)?/p>

        雪中有死的音訊

        白色的表情不可回避

        一個(gè)個(gè)伯父離去

        根的懷舊用比淚的沉重鋪滿

        那年我22歲

        我向窗外看世界,已感寒意

        “父親,不是我不回信

        而是我已慌亂”

        雪 寶

        雪的光映照人間

        一年中難得的景致

        就像一世中只一個(gè)母親

        漫天飛舞的雪,在改寫

        自然的饋贈(zèng);如果苦難也為必須

        冬天的漫長(zhǎng)和廣大

        需要克制:雪是外在的

        歡樂,賜予信心

        匆忙而堅(jiān)定

        雪寶是我母親的名字

        她出生于火熱的八月:外祖父

        性情冷峻,對(duì)冷中之美癡迷;

        母親是他們的第一個(gè)女兒

        生活不易

        外祖父母有詩人的悲憫

        母親,熱情如火,清純似水

        一輩子的雪不時(shí)融化

        時(shí)間的淚水由多而少

        一個(gè)冬天的名字,暗喻

        路上高高低低,視野荒蕪

        她填不平突兀的事故,我

        眼見她兩眼茫茫,驚慌無助

        今天,我愛融化前的雪

        我愛母親:我容忍紛紛揚(yáng)揚(yáng)

        像我母親的晚年在嘮叨

        多么親切,彌足珍貴

        故鄉(xiāng)的苦楝子

        比圣女果略小的苦楝子

        我嘗過:為什么有果子之型

        無幸福之甜?我故鄉(xiāng)的

        苦楝子苦澀,沉默

        我的家族并不蓬勃

        長(zhǎng)在場(chǎng)院東側(cè)的苦楝樹

        高挑隨意:在歲月的升落里

        風(fēng)左右苦楝葉的飄拂,沒有人會(huì)反對(duì)

        我故鄉(xiāng)的苦楝樹安逸

        不說話的父親長(zhǎng)大,成為父親

        秋天人世金黃,我們收獲了

        一籮筐苦味濃濃的苦楝子

        奶頭一般的苦楝子喂養(yǎng)生活

        貧困的父母開始祭祀先祖

        我沒有見面的血液在燭火中

        啜飲,一只只苦楝子在一旁觀看

        虛 度

        窗外的時(shí)間被玻璃隔絕

        過往的歲月像這燦爛的陽光

        已遮蔽了陰冷

        一棵樹被明亮的光片布滿

        如我心目中的重要人事

        因時(shí)間遠(yuǎn)去而越發(fā)圣潔

        我在室內(nèi),母親在說話。

        早上的光彌足珍貴,坐在溫暖中的

        母親不停嘮叨,而我句句在聽

        心滿意足

        她更多的是回憶:平淡,瑣碎。

        只是陳述,不去描繪

        但親切舒適,就像近在身邊

        只有當(dāng)她停下的間隙

        我心有驚恐:墻上的時(shí)針嘀嗒聲清脆

        如同追趕,或奔走

        而光線移動(dòng)

        不知不覺母親已陷入陰影

        當(dāng)母親再次開腔

        她說到了“死”字,在——不經(jīng)意間。

        還 原

        藍(lán)頭巾:你無處不明亮,

        而我由陰影組成。

        ——扎加耶夫斯基《弗美爾的小女孩》

        這個(gè)村莊荒草環(huán)繞

        河灣上風(fēng)聲很急

        而你沒有鞋子

        茅草屋頂不遮掩貧瘠

        好脾氣的男人

        入贅或領(lǐng)養(yǎng)

        只有一人時(shí)唉聲嘆氣

        春天的光照著幸福的眼睛

        也賜予陰影中的陌生

        沒有母愛的男孩

        在孤獨(dú)中

        尋找不可能的鞋子

        但他不愿呼喊,也不哀求

        他用沉默作為被子

        ——如果軟弱源于天生

        愛的溪水澆灌開朗的花朵;

        強(qiáng)勢(shì)的風(fēng)自以為是

        自私自利

        花朵低頭,隨遇而生

        但這是個(gè)春天

        你有沒有哭——

        死去的爹娘不是親爹親娘

        遠(yuǎn)方的親娘你喚作好娘

        你有沒有哭

        空蕩蕩的夜晚

        你渴望中的鞋子冰冷

        這不是個(gè)春風(fēng)十里的春天

        這不是百鳥囀鳴的春天

        在陰影中

        你的張望驚恐

        你溫暖的鞋子要到快20歲穿上

        你怎么長(zhǎng)大

        那個(gè)可憐的孩子

        是我春天中的父親

        暴露的巢

        有一只鳥巢,滿是幼鳥,落在地上。

        ——(美)弗羅斯特《暴露的巢》

        這也好:一下子直面人世。

        我們生下,從一棵高大的歷史之樹

        從家族的巢中

        誰也說不清是偶然

        還是必然

        孩子們的到來

        我們期待而又擔(dān)憂

        有時(shí)想多后便覺殘酷

        為了一個(gè)家族的繼續(xù)

        將無意義的事情當(dāng)作

        有意義來做

        我目睹了父親的離去

        聽說了先祖去世時(shí)的悲苦

        當(dāng)看到新生孩子的臉滿是

        沒有打開的皺紋,緊鎖的眼

        我沉默:人生其實(shí)早已

        設(shè)定

        只慶幸可以一起走過

        蹣跚走出冬天的病危通知

        我看到枝葉們迅速長(zhǎng)高

        鳥試探離巢。

        也懂得察言觀色

        開始流淚和憂傷

        陽光照在墓碑上

        ——父親兩周年祭

        哦,陽光,突然熱烈

        如同催促——

        受到關(guān)懷的青草開始茂盛

        在遠(yuǎn)方,陽光一定也照在

        父親的墓碑上:那是撫慰

        還是要喚醒什么

        生生不息的力有時(shí)隱藏

        而現(xiàn)在,它得到指示,交給無處不在的

        光和熱:

        但父親的骨殖不為所動(dòng)

        一個(gè)人的曾經(jīng)經(jīng)歷必須保留最堅(jiān)硬部分

        包括尊嚴(yán)和榮譽(yù),神圣的親情,愛

        他的血和肉沒有離去

        他的氣息轉(zhuǎn)換

        為什么一棵新芽初露的木槿樹令我親切

        為什么白玉蘭略有憂傷的眼神熟悉

        為什么柳絲下垂,隨意而舒適……

        我穿行在父親的世界里

        輕聲抽泣,淚濕春天

        父親當(dāng)已轉(zhuǎn)世:兩歲的孩子

        他的嘴唇鮮紅,烏黑的眸子里收藏

        羊的柔情,虎的沖動(dòng);

        當(dāng)看到某一風(fēng)景,

        他有神奇的一瞬

        陌生,但似曾來過——今后,

        這樣的感覺頻現(xiàn)。

        今天啊,我見到的第一個(gè)兩周歲

        漂亮男孩就是父親

        我流著淚說:父親,我們?cè)賮硪槐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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