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口冊頁

在東營黃河口

請告訴我

誰是第一支在灰燼冒出的蘆葦

誰是第一棵隨泥沙抵達(dá)的檉柳

誰從尚書·禹貢的章節(jié)里大吼一聲

“導(dǎo)河、積石，至于龍門；南至于

華陰，東至于厎柱，又東

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

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又北播為九河

同為逆河，入于海?！?/p>

多少年過去了

誰能喊出刺槐國槐

誰能喊出白榆毛白楊

誰又能在黃河口灘頭的黃須菜

青蒿里辨認(rèn)出故鄉(xiāng)

巴顏喀拉，辨認(rèn)出

青海，四川，甘肅

寧夏，內(nèi)蒙古，陜西

山西，河南，山東

“幾”形的謙卑

這里風(fēng)是清澈的

風(fēng)是這里的主人

荻花有著波光粼粼的澄明

蘆葦也是這里的主人

而我不是，我只是過客

這里湛藍(lán)的寒冷

黃金般的浩蕩

葦叢間小灰鸛稚嫩的尖叫

在整個(gè)華北平原的分水脊上

在匯入渤海咸澀的回鋒里

我分明聽見了“母親”這個(gè)字眼

長江圖

在晨曦瑟瑟發(fā)抖的柳枝上醒來

再?zèng)]有比一冊線裝圖冊更適合發(fā)涼的掌心

油墨黑漆古般的光點(diǎn)進(jìn)惺忪的眼瞳

煙嵐高曠，風(fēng)吹過

霧靄嗆了一口湖水，咳出

虞山，一里，兩里……

咳出焦尾……五弦，六弦，七弦

依次

咳出崖

咳出洞

咳出林

咳出泉

然后

咳出批麻皴

咳出牛毛皴

咳出解索皴

咳出折帶皴

咳出一個(gè)淺絳的江南

咳出一個(gè)青綠的江南

最后

咳出長江東流

哦

亙古一曲

清風(fēng)颯然來①

①引清·陶澍（1778-1893）《虞山拜言子墓》句

冊頁一幀

——寄桃花潭

“先生好游乎？

此處有十里桃花

先生好飲乎？

此處有萬家酒店” ①

落日里一點(diǎn)白光從蜿蜒的深處升上來

經(jīng)過田野，溪流和炊煙

經(jīng)過葦草，野雛菊顫巍的鼻息（宣告）

你終究來了

是誰為你引路？

古銅色的崖柏

草叢中被驚起的雀鳥還是

山水的空明和綿延

你終究來了！

清瘦，挺立如芒杖

這時(shí)我聽見你手中的芒杖嗡嗡作響

這時(shí)我聽見書板石溢出青綠的高山、流水

斂肩、含頦、掩臂

擺背、松膝、擰腰

像極了桃花潭上翻飛飄忽的白鷺

高古的游絲

你終究來了，正驚嘆于余暉的輕盈：

“桃花者，實(shí)為潭名

萬家者，乃店主姓萬” ②

注：① ② 引自史載汪倫語

冊頁三幀

1

冬的秘密，大地低語

風(fēng)里裹滿藍(lán)色的火焰

昨日走過的枯黃田埂

披上了銀光的袍

虛薄、靜默

只有小河邊的蘆葦

有著不為人知的輕盈

2

清晨古寺前的石板路上

老婦人如往常一樣 低著頭

走一步 掃一步

藪！藪藪……

在老櫸樹和楓楊

滴漏的蔭影上

藪！藪藪……

在齊梁年還未落下的塵灰里

藪！藪藪……

和著古寺旁的溪流

在晨鐘暮鼓里

藪！藪藪……

3

一本書打開，一顆濕漉漉的晨曦在指尖滑落

清、微、 淡、遠(yuǎn)......

一只落單的絲鷺在黛青色的湖水里看見自己

慚愧、靜默。

只有幾尾楊葉竄條魚顯得閃亮而新鮮

像暴雨前秘密的閃電

疾疾的來臨

疾疾的消逝

而去歸何處??？

【作者簡介】陶醉，1977年10月生于江蘇常熟。詩人，藝術(shù)家?，F(xiàn)居虞山之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