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亞霖
文章的題目似乎有些艷俗,有悖于詩歌的嚴肅性和高貴的氣質(zhì)。不過,我認為,所謂“艷俗”,所謂詩歌的“嚴肅與高貴”,無非是我們?yōu)樽陨砻\所賦予的虛情幻景,無非一場場世事喧囂沉淪后的表象。李飛的詩歌中涉及到許多自然物景,物象的所指大多是以月亮、荷塘、蓮花、云、秋意等等這些對自然界的抒懷,而在其過程中的真情深執(zhí),無處不是凸顯了“風”與“月”的高潔。
一
“這些年/我一直皺著眉頭/站在桃枝上,耐性地等候……我有三三兩兩小故事/交錯盤根/都在猴場的三月”(《猴場桃花》)。
一枚小小的桃花,從最早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熱鬧和喜悅,到宋代大詞人蘇軾的“竹外桃花三兩枝”中的情景關照,再到唐代詩人崔護筆下的“去年今日此門中”的悱惻和追憶,可謂是言之不盡,意之不絕。
在《猴場桃花》這首詩里,這里的桃花既不是“竹外桃花三兩枝”中寫實的桃花,也不是“人面桃花相映紅”中艷麗濃郁的情感,這里的桃花寄托了一種希望和盼顧之意,作為替代詩人出場的代言。詩歌發(fā)展到今天,無論作為言志抒懷的詩人,還是描寫恒古未變的自然之物,都有屬于自己選擇的自由,而這樣的自由是建立在遵循傳統(tǒng)的基礎之上。
就這一首看起來簡單的詩歌,它的寫作過程和閱讀過程并不一定是簡單的,就算其本身因為一些因素未能觸及到當代現(xiàn)實意義的敏感點,未能喚起更多人的集體記憶,但是在詩人的寫作過程中所注入的情感、記憶、希望、懷舊、甚至風花雪月等等,所有需要的過程都不缺失。如詩歌中“我有三三兩兩小故事/交錯盤根”,非常引人聯(lián)想,三三兩兩交錯盤根的故事,一種時間與事件的立體敘述,生動、形象、回味、同時也蘊含有滄桑的悲喜之味。
“知道你要來/可你知不知道,這滿山遍野的花/都是我的心事”,不得不說,這首詩歌在結尾處理上有些欠缺,一是抒寫的調(diào)子陳舊,二是沒有寫出自己獨特的發(fā)現(xiàn)。我們所看到所觸摸到的物象是同樣的,關鍵在于一個詩人感知上的特別。陳詞濫調(diào),那是“詩家大忌”,是一個詩人最應該避開的泥沼險境。
二
在《歲寒堂詩話》中有:“一切物、一切事、一切意、無非詩者”,也可以說一切都為詩,但是要將“物”“事”“意”完整融合一體,達到如生命中“呼”與“吸”之間的自然天成,那是一種至高的境界。又但凡每一個寫詩的人,凡寫一物一事,或多或少都在寫其本身,不過有些表現(xiàn)得明顯,有些表現(xiàn)得含蓄,表現(xiàn)得明顯的有故意而為之、也有能力不足而所致。故意而為之者,是其必有所指,或以此喻彼、或擬他山之石;能力不足者,與其學識、能力修為、涵養(yǎng)閱歷等等原因。
“堆砌一梯相思,只為抵達/你的高度/鋪設滿天流云,只為吻你/那純樸白色……/是誰告訴我/如果愛,距離再遠/也不遠/天下那多相思,它們那么遼闊(《白月光》)”
這樣寫月光也是有點意思,看得出,“月光”是實指,作者是直接分明的在寫月光。雖然這里“白月光”中的 “白”可以是現(xiàn)實的明亮、皎潔的寫實,也可以是作者營造出來的作為一種精神寄托的虛幻氛圍。但從詩歌的表現(xiàn)角度來看,定然是作者目睹了真實的月亮,所引發(fā)的一系列抒懷、表露詩人的愛恨、所思所想以及遺憾情緒。
詩人對月光的相思堆積成為梯子,這美好的想象,有些讓人迷離恍惚,仿佛真的抵達了高處,詩人和月光,表現(xiàn)在詩歌中的 “人”與“物”近距離,拉近了詩歌中夢境與虛幻之間的游離狀態(tài)。
而在詩歌第二段第一句“你離我那么遠……”,突然就把第一段中游離的狀態(tài)又拉回到了現(xiàn)實,并產(chǎn)生了懷疑和詰問;第三段是一個轉折,從第二段的懷疑詰問給出了答案,完成了對自身的心靈慰藉。
“天下那多相思,它們那么遼闊”,詩歌的結尾一句很出彩,一下子就把這首詩歌相對狹窄的視覺拉寬和拉遠了去,就像眼前突然打開了一扇遠望的窗戶。
三
傳統(tǒng)觀念中的“風花雪月”含了貶義,就像我老家的大人們對鎮(zhèn)上的小混混和二流子的命名一樣。其實,這個詞的本來意義與貶義無關,是為了表現(xiàn)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霜”的自然景色,經(jīng)后來的詞義演變不慎被戴上內(nèi)容空泛、華而不實、花天酒地等負面意義,甚至于弄得其本來意思被后者替代。也是基于這樣的原因,詩人在提筆寫“月”“云”“花”等物時,幾乎都是小心又謹慎的,一則有太多優(yōu)秀的先賢們留下了難以逾越的高度,二則,對于太熟悉的事物,稍不留意便會陷落進“虛浮跟華而不實”的尷尬。
所以,我對寫月、寫花的詩人滿懷了敬佩之心,因為如此的選擇,詩人必須賦予自己特別的思想,特別的思考角度、體察角度、感知融匯角度,這也帶來兩種結果,一是可能寫出優(yōu)秀的詩歌,二是流入庸常,當然也有介于二者之間的,就是更多詩人因為認識到前者而無力抵達,但是他又完全擁有了避開后者的能力。
“遇見你時,還來不及開口/聲音還在孕育,而天上云彩/早已飄下來/于那片荷塘,開出濃情小語/開出秋眸迷幻(《對蓮說》)”
這首詩歌中用了天上的云彩與荷塘中的蓮花兩兩相映、互為襯托、甚至帶給人亦是蓮、蓮亦是云的恍惚。這里的“濃情小語”與“秋眸迷幻”,攜帶了風花雪月的浪漫之意,但顯現(xiàn)的是情真意執(zhí)之心。
“在這十里招堤,我讓驚叫變成一滴晶瑩/不經(jīng)意地,有意掉進你酒窩/親吻你(《對蓮說》)
這樣的結尾有些太過于直白,為表達詩人內(nèi)心的驚嘆與贊美,詩人的意圖是想將物象更具體化,我想,他的目的達到了,這里的“酒窩”指荷葉,“晶瑩”是由內(nèi)心的贊美具象出來的水珠,這樣的一滴水珠滾落在荷葉上,好似戀人間的親吻,如此想來,詩人看似直白的表達也算得上委婉含蓄。
▲ 竹坪村(國畫) 70×70cm /王永忠
四
“過了小橋流水,這邊是暖陽/那邊是秋涼……/寫一封信給遠方/讓相思一頁頁落下,鋪滿一地……/我把落葉放進記憶的激流/讓它穿過小橋,隨風飄向遠方/期待走出,這一場秋涼/被風吹皺了一池秋水,那愛的小船/正隨風蕩漾”(《秋意涼》)。
在傳統(tǒng)詩歌的表達上尋找突破,這是每一個詩人都應努力探索的使命。
而所謂傳統(tǒng),有時候真的就像張愛玲筆下那一襲“華麗的袍子”。詩歌是要能帶給人在閱讀過程中產(chǎn)生“感覺”的過程,這里的感覺很寬泛,可以是全部身體感官加精神需求,前者是實,后者為虛,而后者明顯重于前者。其間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即傳統(tǒng)的意象或者說由具象所延伸出的精神指向,如果老是在一個狹窄的點上重復,會帶來審美的疲勞。
詩人李飛的詩歌遵循了較為傳統(tǒng)的寫作模式,這樣寫依然存在難度,一是難于出新,二是沿襲同一固定的思維定式會讓自己陷入重復循環(huán)的漩渦。如《秋意涼》這首詩歌,用傳統(tǒng)的詩歌去評判沒有問題,意象、具象、比喻、借代等等,詩歌所有的元素都一一具備。詩歌表現(xiàn)了詩人一種矛盾、焦慮或者悲歡交集、回憶、希望、美好、遺憾、失意,干脆說,就是詩人在寫作這首詩歌時將自己當時所有的內(nèi)心情緒進行了一次集中的匯集流露。其可取之處在于,詩中隱含了希望和美好,詩人的胸懷是包容的、向上的,詩歌能帶給讀者一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但是另一方面,這樣的寫作方式過于窄狹,意向也趨于陳舊,詩人需要探索新的東西,接近更為廣大的河流、更寬闊的天空,這是每一代詩人使命。
“決心動搖在無盡勸說里,友好的另一些樹/它們伸出綠色橄欖枝,一杯又一杯地……/往我嘴中送上甘泉,一次又一次地/往一株弱樹身上,種上一些讓它生病的蟲子”(《喝酒之后》)。
這首關于喝酒的詩歌很有意思,詩人將一個人酒醉清醒之后的心理描繪得讓人啞然。無奈、后悔、對自己的失信、對友人的不忍拒絕等,非常形象和生動。我想大多數(shù)“深陷”于此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共鳴和相同的感受,不過,從字里句中看似無奈的情緒,其實跟詩人另外一首詩“今夜,要么她被月光一次次驚醒/要么就在不同地點,舉起相同玫瑰/不醉不歸”(《愛情喝醉了酒》),流露出來的都是詩人對生活的一往情深。
五
有幾句電影中的臺詞,一個男人問自己陷入熱戀中的朋友:愛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朋友答:就是一顆心時時刻刻都在她身上。男人再問:我還是不明白,你說明白一點。他的朋友被為難得竟有些惱了:我又不是詩人,你叫我怎么能說得清楚。
我說這幾句臺詞的意思是,詩歌不是能說出來的,詩歌的意義不完全在語言上而是在傳遞什么樣的“感受”上,當然這里的“感受”跟閱讀者的背景關系也很大。
“回家旅途,是冰做的/一句大聲說話/一次沉重呼吸/都足以令它化了,斷了”(《回家旅途》),這首詩歌是寫詩人對于長時間沒有回家看望父母的愧疚之心,因為工作、因為繁雜的種種理由,詩人對此充滿了自責。
“邪魔者,你良知都去哪兒了/怎能人披狼皮/上帝,你該有多愧疚/讓魔活著,說你多丑就有多丑”(《良知都去哪兒了》)。這首詩歌因為情緒直接,詩歌中詩意與句式的遞進速度較快,這是詩人當時情感所需所帶來的,這一類的詩歌寫作,大都是直抒胸臆,婉轉曲折的力量實不足以表達詩人“捏緊的骨頭”,咯咯著響地舉向天空的正義之拳。
“再過些年,父親就會像/屋后那株陪伴了他六十八年的老槐樹/開始有些枯枝落葉”(《父親的春天》)。這首詩歌非常感人,我理解為是一種對生命的贊美和祝愿,非??少F的東西,也很能引起閱讀者的共鳴,其間流溢出來的溫暖氣息和選擇以春天為背景的相融,“讓一樹槐花,能夠常年開放/且彌久溢香”。
“人生自是有情癡”,詩人多是多情人,一乍月色、一粒沙石、一滴水、一抹云,一旦結合詩人自身命運,都是一場屬于自己生命中的“雪月風花”。就像詩人在一首詩歌中寫的:“左一點,右一點,畫出你的羊角辮/再畫一個我,手搭蓮蓬,在你/左邊,開口喊你名字——/群 /你是中秋八月里,最美、最美那首詩”(《你是中秋八月里,最美的那首詩》),此情此景,這里的深情已經(jīng)溢出了紙面,蕩漾為高天的明月一輪,年華三千。一直以來,我相信愛情降臨到一個人物質(zhì)身體引起的機體變化,但是并不會保持長久,而精神和物質(zhì)身體的和諧統(tǒng)一,雖然有詩如:“譬如世間風與月 皆與深情共白頭”,我依然保持了我一廂情愿的懷疑。
所以說,詩人情深如此,我在想,那個叫“群”的女子,該有多么幸福和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