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遼寧大學廣播影視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36)
《最后的山神》是一部人類學紀錄片,它紀錄了一種文化,一種即將消失殆盡的邊緣文明。毋庸置疑,無論何種類型題材的紀錄片,它的主題總是關乎于人,在探討和展現(xiàn)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宇宙、人與人的關系中,力圖將人的生存狀態(tài)、文化品質傳達給觀眾,從而引發(fā)觀眾對生命的思考,直面生活中的種種問題。《最后的山神》亦是如此,影片就是通過對孟金福這位“薩滿文明守望者”形象的塑造,以點帶面地反映出邊緣文明景觀、邊緣民族的生存狀態(tài)和內心世界,呼喚起人們對于邊緣文化的保護與關注。而影片編導對于這個人物的成功塑造主要建構在三個層面即三種關系中。
時間的流逝,讓人與山神的關系發(fā)生了變化。孟金福在時隔40年,再一次表演薩滿舞之后,他的老母親悲嘆到:“山神走了,不回來了......”這是一個令人心痛的回答。這短短的幾句話不僅道出了老母親和孟金福在“精神家園”黯晦消沉中的復雜的情緒,也是道出了整個鄂倫春族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信仰的迷失感、生活的疏離感、生命的破碎感。而當我們去重新回顧孟金福老人的種種舉動時,仍然能夠從中看到他在百般掙扎與無奈中對信仰的持守。
影片的第一個場景便紀錄了孟金福在一棵大樹上細心雕琢山神像,然后對著山神像敬拜祈福。很明顯,孟金福不是畫家,他筆下的山神也并非如觀眾想象中的威嚴、高大、逼真、神秘,甚至會讓人覺得丑陋乃至滑稽。但對于孟金福而言,他的每一筆都是那么小心凝重,他懷著一顆敬虔之心,一筆一劃、一心一意地勾勒出了自己最為真實的信仰圖景。狩獵是鄂倫春族人基本的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之一,而孟金福對信仰的持守也自然體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細節(jié)之中,于是讓觀眾愿意相信這是真實的、進而相信影片也是真實的,最終給人以一種滲人心脾的感動,引發(fā)觀眾對于生活和生命的思考。當孟金福老人打到獵物、滿載而歸時,他便跪拜下來,給山神像的嘴唇涂上獵物的鮮血以作為祭品,給自己的嘴唇也涂上鮮血以和“山神”共同分享這份勝利的喜悅。當他無功而返、空手歸來時,也并不會去抱怨“山神”沒有應允自己的祈求,而是一如既往地給“山神”敬煙敬酒、扣頭行禮,祈求“山神”的憐憫與賜福。香煙在“山神”的嘴里冒出淡淡的青煙,許多觀眾觀看至此可能不由心生笑意,也許這是被現(xiàn)代文明所難以理解和接納的,甚至會對之嗤之以鼻,視之為荒誕滑稽之談。但是只要稍微凝神片刻、仔細思索,轉而便會有一種敬意之感油然而生。從人類學的視角來講,孟金福心中的信仰似乎已經僭越了迷信的范疇,編導所要傳達的也不再是“祭神”的表象,而是一種鮮活的文化形態(tài)、一個敬虔的心靈圖譜,一種真實的生活態(tài)度和人生觀念,其中潛藏著孟金福對山神的敬畏與愛戴、對美好生活的祈盼與向往。
孟金福也是一位自然的守護者。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對“山神”的敬畏。原始文明的滋潤使鄂倫春族人相信萬物有靈,自然界的萬物是他們生活和生命的補給者。因此,他們常懷一顆敬畏之心、感恩之心、關懷之心。人性中“善”,在孟金福與自然的交流和磨合中被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出來。
他不愿意用小眼兒的網捕魚,恐怕誤捉了小魚;他拒絕用新式的自動槍狩獵,以維持生態(tài)的循環(huán)與平衡;他尋找年老的動物捕捉,卻從不傷害幼崽;他挑選合適的時間剝樺樹皮做船,以保全樺樹的生命。這是一個懂得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人,懂得如何利用自然、關懷自然的人。當他看到興安嶺的樹木在現(xiàn)代化工具的爭相討伐中越發(fā)稀少,當他在山林中再也難尋動物穿行的足跡,當他看到自己用心雕刻山神像的大樹最終難逃被伐的厄運,他就孤獨、悲傷起來。對他而言,自然喂養(yǎng)了他,山林賦予了它生命的氣息和生活的動力。面臨越發(fā)窘迫的山林狀態(tài)和生活環(huán)境,他沒有選擇去投靠早已被現(xiàn)代文明澆灌、生活狀態(tài)良好的兒女,而是仍然堅守陣地、憑借一己之力,與自然和諧共處。這是他生命和生活的一部分、難以割舍的一部分。夏天來了,山林蔥綠起來,孟金福也跟著快樂起來,影片的色調和音樂也隨之明麗了起來。他把自己的胡子刮干凈,說這才與夏天的美景相匹配,由此可以看出他對自然的愛、始于內心的愛,也呼喚起了觀眾對于自然的關懷。對孟金福老人心靈圖景的挖掘與展現(xiàn),使得影片表現(xiàn)出強烈的抒情色彩,更是被冠以“直擊心靈”的美譽。但“抒情”在影片中的呈現(xiàn)并不影響紀錄片的真實性,導演在視聽語言上的巧妙把握使得抒情與寫實水乳交融、相得益彰,一道將孟金福對自然的愛與關懷展現(xiàn)的一覽無余,這或許是影片最想傳達給觀眾的,也是其最有價值的部分。
孟金福不僅有老伴兒,他也有子孫后代。而此時他的子孫后代早已走進了外面的世界,接受了現(xiàn)代文明的熏陶和教育。多年之后,他們再次回到山林后,身上雖然還是流淌著鄂倫春人的血液,但他們的價值觀念早已在現(xiàn)代文明的同化中和年幼時判若兩人,他們代表的立場也成為了現(xiàn)代文明的立場。他們可能仍然熱愛著森林、也不抵觸父母眼中的“山神”,但是對于“山神”的那顆敬畏之心可能早已蕩然無存了。因此,孟金福老人在面對子女時的心情是復雜的。
影片中家人團聚的場景中,孟金福滿懷熱情地用原始的樂器模仿鹿的叫聲以討孫女歡心,大家都洋溢著燦爛的笑臉,而內心的代溝可能永遠無法被僭越了。在兩代人的思想觀念沖突中、在兩種文明的交相碰撞中,孟金福的心情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他尊重兒女的選擇,讓他們走出山林,用科學和知識作為武器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過現(xiàn)代人眼中理想的幸福生活。但他同樣也堅持自己的選擇,面對兒女的多次勸阻,仍然堅持留下來守住這片山林、守住這份即將失落的原始文明。在種種撕扯中,他是矛盾的、是痛苦的,但我們仍然相信他是為自己驕傲的、是幸福的,他用自己的最后的生命、最后一口力氣,完成了自己對靈魂的守候,對薩滿文明的守候,這是他畢生的使命,他是一位孤獨而偉大的守望者。
通過對孟金福這位老人在三個維度上的成功塑造,影片《最后的山神》擁有了豐富的藝術底蘊和人文內涵。在象征、長鏡頭、同期錄音、比喻等電視手法的運用中,影片的主題也得到了深化和升華。影片既是有故事的,又是紀實的,在藝術與真實之間導演做了良好的平衡,尤其體現(xiàn)在對人物的雕琢上,既客觀紀錄了人物的真實生活狀態(tài),又通過音樂色調的渲染透視了人物心靈。不禁讓引起了社會各界對于邊緣失落文明的關注與保護,極具人類學意義,充滿了人文關懷和社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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