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接到第二個報警時,陳方有點兒蒙。那時,他正跟小宋一起聽彭小寶講情況呢。值班室在電臺里叫他:“你快趕往醬油廠小區(qū),具體情況不詳,我們正聯(lián)系呢!”陳方只好對錢群英說:“我得先出警去。不成你就先帶他去看看傷,回來再說吧?!?/p>
他和小宋一道跑出來,值班員把接警單遞給他:“電話打不通。你們先過去看看。有情況趕緊報過來!”陳方掃了一眼,見上面寫著很簡短的幾個字:醬油廠小區(qū)六號樓東邊數(shù)二門四零三號房里有人受傷,滿地是血?!皠e真出什么大事兒……”陳方他們急急地趕往醬油廠小區(qū)。
陳方試著撥了一遍報警電話。電話竟然通了。他忙著說:“我是西門派出所的民警。剛才是您報警嗎?”一個女人哭哭啼啼地說:“是我報的?!标惙矫χ参克骸澳銊e太著急。你先跟我簡單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女人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那是我大姐家,我兒子放假了在那兒住。剛才,我兒子給我發(fā)了視頻,說他大姨把他打了,滿臉滿地的血呀。我再聯(lián)系他就聯(lián)系不上了,我姐也不接電話。求求你們了,快幫我去看看,千萬別出事兒啊!”滿臉滿地的血?陳方忽然想到了彭小寶,問她:“你兒子是叫彭小寶嗎?”女人說:“是啊,是啊?!标惙秸f:“他已經(jīng)在我們派出所了,沒大事兒,你趕緊過來吧,西門派出所?!迸苏f:“好,好!”陳方掛斷電話,就對小宋說:“回去吧,重復(fù)報警?!?/p>
重復(fù)報警,讓陳方稍稍寬了一點兒心,但他又想起剛才出的現(xiàn)場來。
陳方是社區(qū)民警,白天一般要下社區(qū)工作,不巡邏。可今天呢,鬼使神差般的,高副所長就安排他巡邏了。他當(dāng)然不好說什么,就跟小宋一道上了巡邏車。上午九點多鐘,他們忽然接到所值班室的指派,讓他們到醬油廠小區(qū)出個警。報警的就是彭小寶,說讓他大姨給打了。
陳方本來沒當(dāng)回事兒。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淘氣了,讓他親大姨打兩巴掌,那真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兒。可當(dāng)他們走進(jìn)錢群英家的時候,真給嚇了一跳。只見彭小寶一臉的血,身上有血,地上還有很多血。他甚至沒敢進(jìn)門,停住腳步,問他:“誰被打了?”彭小寶說:“我。”陳方又端詳了他一番,發(fā)現(xiàn)他沒啥大危險,這才走進(jìn)門,問他:“你傷得重不重?。坑貌挥脠蠹本??”彭小寶說:“我目前還沒有生命危險。你們就按規(guī)矩來吧。”陳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11歲的孩子說的話。
那就按規(guī)矩來吧。彭小寶是未成年人啊,要做工作,得他的監(jiān)護(hù)人在場。陳方跟他要他父母的電話,彭小寶說他被打昏了,腦子里現(xiàn)在還暈著,想不起來啊。正說著話,錢群英買菜回來了,一見到陳方和小宋,就先愣了一下:“陳警官,你們怎么來啦?”她看到彭小寶臉上還有地上的血,更是驚得瞠目結(jié)舌,說話都結(jié)巴了:“小寶,這、這是咋啦?”她關(guān)切地去看彭小寶,彭小寶卻一把推開她,生氣地說:“錢群英,你別跟我假仁假義。我這傷,就是你打的。打成了輕微傷,你就得被拘留;打成了輕傷,你就得被判刑。錢群英,你得對你的行為負(fù)責(zé)任!”錢群英一時愣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好。陳方明白了,彭小寶這傷是錢群英打的,他那傷也不知道是真重還是假重,真得到醫(yī)院去鑒定一下。在這里處理不了,那就帶回所里去處理吧。
回到所里以后,陳方簡要地問了錢群英是怎么回事。錢群英說,她退休以后就在家待著。恰好彭小寶放了暑假,妹妹就把他送過來了,讓她給看著。今天早上,她起床后去看小寶睡醒沒,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小寶還在玩兒電腦呢。她一問才得知,小寶半夜就爬起來玩兒電腦了。她很生氣,教訓(xùn)了小寶一通,誰知小寶犟嘴不說,還胡攪蠻纏。她一氣之下,就給了小寶一巴掌,然后拔了連接線,到早市買菜去了,誰知回來就看到這么一出兒。陳方準(zhǔn)備細(xì)問時,第二個報警就來了。
回到所里,見小寶和錢群英還在,并沒去看傷。陳方把錢群英叫到一旁,問她:“你怎么打的小寶???”錢群英一跺腳,急切地說:“我能怎么打呀?我又沒想著把他打成什么樣兒,只想教訓(xùn)教訓(xùn)他!也就是一順手,小寶一閃,我反手給了他一巴掌,打到右邊臉上了?!彼肿隽艘槐閯幼?。陳方看到她手指頭上一閃,叫停了她,讓她伸過手來一看,她戴著戒指呢。戒面上嵌著一粒鉆石,托齒上居然還刮著頭發(fā)絲般細(xì)小的一條白皮。他說:“是戒指刮傷啊。那小寶沒啥病吧?按說刮破個口子,也不至于流這么多血呀。不成你趕緊帶他去看看吧,千萬別出事兒?!卞X群英后悔得要死:“他不去呀!要知道這樣,他愛咋著咋著,我絕對不管他。又不是我家孩子,我管他干嗎呀!”
陳方?jīng)Q定還是做做小寶的工作。
他仔細(xì)看了小寶的傷,跟他分析的一樣,就是耳朵后面有一條兒傷,該是流了血,但怎么會有這么多呢。他勸小寶,流了這么多血,有可能危及生命,還是先去看看吧。小寶卻倔強(qiáng)地?fù)u了搖頭說,他一定要等到媽媽來。不然,萬一大姨在半路上想出個什么幺蛾子,給他撞出點兒傷來,他就跳到黃河里都洗不清了。陳方讓他給氣樂了:“你這小腦袋瓜里裝的都是什么呀!她是你大姨,就是想教育教育你,又不是存心害你?!毙殔s白了他一眼說:“叔叔,話不能這么說。有很多犯罪都是從非故意開始的。我等我媽來了再去看傷?!?/p>
很快,彭小寶的媽媽錢玉英就趕來了。她一見小寶的樣子,就心疼得不得了,一把拉住了小寶,顫著聲兒地問道:“小寶兒,疼不?”小寶委屈地哭了:“媽,我疼啊?!卞X玉英就有點兒不干了:“姐,真是你打的呀?”錢群英滿腹歉意地說:“我沒想到啊,就是一順手,咋會這么重?!卞X玉英拉起小寶就走,話也不說。錢群英追了兩步,喊她,她頭也不回。
小寶卻扭頭沖她嚷:“大姨,打人是犯法的。輕微傷要拘留,輕傷要判刑呢!”錢玉英拉著他走了。錢群英悔恨交加,萬分懊惱地說:“冤,我冤呢!”
陳方覺得,這事兒特別堵心。按說呢,錢玉英把小寶領(lǐng)走了,人家也不可能追究她姐,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伤傁氩幻靼?,錢群英的戒指也就是在小寶的耳朵上劃了一個小口兒,至于流這么多血嗎?更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小寶流了那么多血,卻好像沒什么反應(yīng)。
他再次來到錢群英家。
錢群英在清理地上的血跡。地上的血很多,也沒好辦法,就是先用衛(wèi)生紙擦,再用水清洗。陳方在一旁,卻沒聞到血腥味兒。他來到樓道里,卻見堆放雜物的角落里,扔著一個快遞的包裝紙盒。拿過來一看,見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被取走了,但留著幾個充滿空氣的小塑料袋,一看里面的東西就是易碎品啊。再看包裝盒上,寫著收貨人的姓名是彭小寶。他叫過錢群英,問她這個包裝盒里面裝的是啥。錢群英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說她不知道小寶還取過快遞呢,更不知道里面裝的啥了。
這倒難不住陳方了。他到了網(wǎng)上,很容易就尋到了那家淘寶店,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家店是專門賣影視道具的,居然有假血。天,這孩子心機(jī)太重了。這一切,居然都是他設(shè)計好的。陳方?jīng)Q定找錢玉英談一談。
錢玉英跟他見了面,是在警車上。陳方把那個包裝紙盒遞給她。錢玉英看了看,有些發(fā)蒙:“陳警官,小寶買了什么?”陳方說:“我到網(wǎng)上看了看,這家店,是專門賣影視道具的,有一種,是假血。我看這個紙盒子的大小和里面的包裝,像是?!卞X玉英一愣:“你是說,他從網(wǎng)上買了血,等他激得他大姨打他,他趁機(jī)把血涂到臉上再撒到地上?這混蛋孩子!虧他想得出這么損的主意。我就說嘛,我姐咋能對他那么狠?我非打死他不可!”陳方一把拉住了她:“我來找你可不是想讓你打他的!”錢玉英氣得臉色煞白:“這倒霉孩子,這不是坑我嗎?我還真以為是我姐打的他。上午,對我姐那么不好。我還想,一輩子不跟她來往了?!标惙秸f:“你別冤枉你姐就行了。有些事,真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小寶這事兒,你也先問清楚,然后再想怎么辦。挺聰明的一個孩子,可別走了歪道。他這么做,就是想回家玩兒電腦沒人管著吧?!卞X玉英忙點點頭說:“我知道了?!?/p>
錢玉英下了車,慢慢往家走著,腳步很沉重。
陳方的心里,也不輕松……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