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收藏不是投資,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著迷和執(zhí)念,沉浸其中,樂趣無窮?!辟Y深媒體人解宏乾近日出版新書《著迷:那些有態(tài)度的收藏家》并在北京彼岸書店舉辦讀者座談會。書中通過講述鄒靜之、姜德明、田家英、王世襄、老舍等多個領(lǐng)域收藏家的故事,闡明了一種不同于大多數(shù)人所理解的收藏理念,堪稱如今收藏熱潮中的一番冷思考。
對于自己所寫的這些人物,解宏乾解析說:“他們不是職業(yè)收藏家,不以賺錢為目的,搞收藏純粹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訴求。在收藏的世界里,他們發(fā)現(xiàn)歷史,找尋心靈的寄托,收藏成了他們生活趣味的一部分。而且從不起眼的小物件起步,直至埋首鉆研幾十載,藏品漸成規(guī)模、蔚為大觀。他們在這個過程中發(fā)掘出藏品獨有的藝術(shù)價值,并分享給更多的人,讓歷史得以再現(xiàn),讓文化得以傳承?!彼J為,這些收藏家們?yōu)槟切┧囆g(shù)品優(yōu)美的造型而著迷,為那段不平凡的歷史而感慨,為重拾曾被遺棄的文化而尋覓,這才是收藏的真正魅力所在。正是因為這些被重新發(fā)掘出來的藝術(shù)價值、歷史價值和文化價值,那些原本被人們丟棄的“廢物”才得到了應有的重視和追捧。他想通過本書傳達的就是這樣一種收藏的態(tài)度:讓收藏多一點文化,少一些銅臭味。
解宏乾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后一直在媒體工作,主要負責影視、文學、戲劇等領(lǐng)域的報道采訪。曾在《北京青年周刊》及《國家人文歷史》等報刊上撰寫收藏欄目,因此得以有機會接觸到以上各位收藏家們。
“進入媒體工作后,正好趕上收藏市場火了,各個媒體都紛紛開設(shè)收藏欄目,緊追市場熱點,意在吸引讀者眼球。我立馬主動請纓,負責的收藏欄目堅持了一年有余,采訪了數(shù)十位各領(lǐng)域的收藏家。除了收藏家具、書籍、書畫,有的甚至還收藏各種瓶子或各個時代的收音機。我很是愛聽老先生們講自己多年來的收藏故事,有的甚至是從其祖輩、父輩起就酷愛收藏。由于特殊的年代、傳奇的經(jīng)歷,他們的收藏故事中蘊含了許多值得思考的問題。有的付出了萬貫家財,有的付出了半生光陰,其中的辛酸、樂趣值得回味,展現(xiàn)出一種對于藝術(shù)、歷史、生命的態(tài)度。”
不過在欄目的寫作過程中,解宏乾也漸漸發(fā)現(xiàn),當下人們對于收藏的觀念似乎出現(xiàn)了一種誤區(qū)。他說每當自己興致勃勃采訪歸來交了稿子,面對主編時卻總是聽到他意興闌珊地問,“他說的這件東西現(xiàn)在的市場價值是多少啊”、“能不能讓他給讀者一些投資的建議啊”、“他的藏品中哪一類近些年升值最多,現(xiàn)在還有沒有投資價值啊”等等,這讓解宏乾感到無言以對。
“人們現(xiàn)在總是習慣性地把‘收藏和‘投資聯(lián)系起來,聽說什么升值了,就一窩蜂地去搶購,幻想著過個一年半載,價錢能夠翻上幾倍。就連電視臺的收藏欄目都是在‘財經(jīng)頻道,而不是文化藝術(shù)頻道播出。無論玉器還是家具,大家都只看材料和價值,卻缺乏審美。”因此解宏乾的收藏欄目最終也沒能堅持下去。但幸運的是他的朋友、東方出版社的陳卓編輯和他達成共識,同他一樣感到這些收藏家們的故事其實彌足珍貴,于是決定將這些采訪稿編輯出版成書,才有了這本《著迷》。
收藏之愛 源于內(nèi)心
書中人物走上收藏之路當然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便是對藏品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或是著迷。
舒乙談到父親老舍時,說他“愛看畫,愛買畫,愛收藏畫,愛掛畫,愛和畫家交往,愛講看畫的心得,總之,是個‘畫兒迷。”老舍也曾一再說,在各種藝術(shù)中,他“很喜歡看畫”,“特別喜愛圖畫”。“在窮苦中,偶爾能看到幾幅好畫,精神為之一振,比吃了一盤白斬雞更有滋味!”他甚至把欣賞到一幅好畫稱作一種“幸?!?。
著名編劇鄒靜之做了20多年的編劇,但他收藏家具比做編劇的時間還長。對于家具的收藏完全到了一種癡迷的程度,曾經(jīng)為了一把椅子,他竟然當場把衣服脫下給人家當定金。他說剛收藏家具那會兒“身體不好,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看著那椅子,擦著那椅子,就覺著身體也越來越好了。很多人怕舊家具,但是我喜歡。”
王世襄先生被稱為“京城第一玩兒家”,他曾有個外號,叫“柜人”。1976年唐山地震,當天夜里,王世襄家院子里的東廂房屋脊掉下一塊。第二天,周圍所有居民都集中在院子里搭床過夜,由于王世襄不愿離開家里的物件兒,便在自家紫檀大柜的擱板上鋪上毯子,人鉆進去,躺在上面,勉強能把腿伸直。就這樣,在連續(xù)數(shù)月的防震抗震期間,他當起了“柜中人”。
不以物小而小之不以贗品而厭之
因興趣而收藏,便不會因在他人眼中不起眼而輕視自己的藏品。
馮克力做出了《老照片》,《老照片》也成就了馮克力。與很多收藏者的標準不同,馮克力一旦感覺照片上的信息有些價值,不管是原版還是掃描復制后做舊的冒牌貨,他都會蹲下來與賣主還價。在他看來,原版的老照片也好,翻拍的老照片也好,電子版的老照片也好,只要畫質(zhì)過得去,印到書上并沒有太大分別。他對于作為信息載體的那張紙并不太在意,更關(guān)心照片所定格的歷史信息是否珍稀。
鄒靜之收家具,剛開始也喜歡收紅木的,覺得光正,包漿也好看,不喜歡柴木(包括榆木、核桃木、楸木、樟木、柏木等)。但收了兩年紅木之后,就開始收味道好的柴木家具了。他說:“例如櫸木,不但做工好,而且多數(shù)大漆家具都比黃花梨的年份早。關(guān)于材質(zhì)、年份、工藝這幾個標準我是這樣排列的,工藝永遠是第一位的,例如明代的大板凳,即使是黃花梨的,也不會有太高的價值,因為它沒有美感。而現(xiàn)在很多特別有名的工匠做的家具都貴得不得了,因為工藝永遠是第一位的?!?/p>
收藏之始見情見性見學問
米景揚先生是中國書畫市場的見證人,他收藏了眾多名家之作,吳昌碩、任伯年、齊白石、張大千、潘天壽……幾乎一個世紀中國書畫的名家代表人物都被囊括其中。有人羨慕他從上世紀50年代就開始搞收藏了,他說:“當時我哪里會想到什么收藏呢?那時只有像張伯駒、惠孝同先生那樣,藏有宋元的多少真跡,才能叫收藏。我這種買幾張當代畫家的畫,哪里敢提收藏?否則,編輯室的人都會笑掉大牙!我當時完全是因為喜歡它?!?/p>
王世襄也十分坦誠地說:“我不是收藏家,做收藏家必須要有實力、有錢,才能買。我的好些東西都是這撿一點,那撿一點,也許這件東西不值錢,可是我覺得它有其意義,就收下來了。很多東西買來時已經(jīng)殘破了,到我手里把它修復。找人修復的過程中,我看老工匠怎么修、怎么做,像一個小徒弟似的。時間長了,他們也很喜歡我,大家熟悉了,有時候買點肉、買點燒酒一塊吃,就交上朋友了。我便問這問那,記錄下來,是這樣積累起來的,書上根本找不到的?!?/p>
田家英常說:搞學問要有專長,收集這類東西也要隨學問而有所專注?,F(xiàn)在許多人欣賞繪畫而不看重書法,更不看重年代較近的清人的字,倘不及早收集,不少作者的作品就有散失、泯滅的危險。因此他收集的東西往往并不是別人看重的,他女兒曾說:“父親收藏的這些東西,當時是不值錢的,幾毛錢幾塊錢一件,例如那些扇面,基本都是五毛或者一塊錢買來的?!?/p>
研究的快感
舒乙說:“老舍對美術(shù)有極高的見解。他有一個非常厲害的觀點,他不強調(diào)技巧,不強調(diào)筆墨,判斷一張畫的好壞,第一個標準是這張畫傳沒傳遞一點‘新的意思。如果只是純粹的技巧表演,就沒有意思,不是大藝術(shù)品?!?/p>
中國新文學書刊誕生距今雖不足百年,但在戰(zhàn)火的吞噬和人為的破壞下,遭到的損失卻幾乎是毀滅性的,許多老版本至今難以尋找,大量的資料隨之湮滅。姜德明先生曾說:“愛書、藏書是一個人精神上的享受,再從這些書里得到一些知識和感悟,這才是最有價值的。我收藏書,一是喜歡,二是我把從書里找到的別人不知道的東西,寫出來,印出來,讓更多喜歡書的朋友了解這些東西,這才是我在藏書中得到的樂趣?!?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22/11/06/qkimagesgogjgogj201802gogj20180224-3-l.jpg"/>
王世襄做學問不單純靠書本知識,研究漆器時,為了觀察漆器實物,他常去故宮參觀藏品。還經(jīng)常去古玩鋪、掛貨屋,乃至冷攤僻市,搜集漆器標本。越是殘件越重視,因為殘件可以看到漆器的胎骨、漆皮及色漆層次等狀況。
研究明式家具,限于財力,王世襄只能與收購破舊雜貨家具的舊貨攤打交道。他經(jīng)常冒著嚴寒或酷暑,騎著自行車奔波于北京的街頭巷尾。他在車后裝了一個能承載一兩百斤的貨架,架上放著棉繩、麻袋片和大小包袱,遇到明式家具,能買得起的,他便買下,捆在車上帶回來。買不起的也要拍照或畫圖保存。1985年,《明式家具珍賞》出版,王世襄研究了35年的成果終于得到了世人的認可,也將明清家具的鑒賞提升到了藝術(shù)的層面,掀起了收藏拍賣研究中國明清家具的熱潮。
當收藏成為一種精神
在王世襄看來,人與文物,聚散有時,“‘文革期間,街道上都是娃娃,都是紅衛(wèi)兵,他們什么也不懂,看見文物就砸。我想不如找自己本單位,由單位的人抄去,他們會上交,不會毀掉。至于是不是我的,我不在乎。抄家的時候,我臉不紅,心不跳。所以,我對收藏有另外一種看法,不是說我擁有多少財富,我是要理解這東西,對這件東西有一個說法,有一個評價,從它身上可以得到什么知識,或者解釋出什么”。
耄耋之年,王世襄開始考慮如何處理自己的藏品?!拔覛q數(shù)大了,我愿意把我的收藏自己處理掉。如果送給博物館,博物館的管理員不一定懂,保存得不一定好。因為他們對這些東西沒有感情,也不愛好。不在于多少錢,要緊的是對這些東西的理解,知道它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它是怎么制作的,用它來解釋中國的工藝、解釋中國的文化、解釋中國的歷史,這樣更有意義,而不是要占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