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豆豆

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阿婆阿婆，我在這里呀！”我雙手攀著灶臺的邊沿，咬著牙使勁向上蹦跳著，希望外婆能看到我。

“早就看到你這皮丫頭了?！闭f著順手將手指上的面粉抹在了我的鼻尖上，逗得我笑呵呵的。

我只得放棄攀爬，背著小手，走到外婆身邊，拉著她的圍裙撒嬌：“阿婆，我也想揉面團?！?/p>

外婆綻開了笑臉，說：“我就知道你又要來搗亂了?！蔽椅卣f：“哪里是搗亂？我是想幫你啊，這樣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外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瞇著眼睛說：“好吧，那不可以浪費材料哦。”我立馬就精神了，拍著胸脯打包票說：“好，我自己做的肯定全部吃完呢！”

洗好手后，我就學著外婆的手法，這里揉一下，那里捏一下，有模有樣的，跟不上她的節(jié)奏時，她總會停下來握住我的小手，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教。

“我們丫頭真的長大了，可以幫阿婆做事了?！卑⑵艠泛呛堑卣f。

和好的一個個面團，慢慢地等待發(fā)酵。阿婆在等面發(fā)酵，也在等我長大。我性子急得很，時不時地就去瞧瞧面團發(fā)酵了沒，問外婆什么時候才能吃上糖粑。她每次都會摘下眼鏡，放下報紙，抱著我說：“急不來的，急不來的，要慢慢等?！?/p>

看到外婆架起鍋，升起灶，我也在一旁忙得不亦樂乎?？粗约喝嗪玫拿鎴F一個個都進了油鍋里，再在噼里啪啦的油聲中起鍋，原本白乎乎的面團變得金燦燦的，仿若一個個小太陽。而外婆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罐糖，把晶瑩剔透的砂糖撒在那一個個“小太陽”上。

我捧著小瓷碗，里面盛著自己捏的奇形怪狀的糖粑，咬起來好硬，好難吃，好想全部倒掉?？吹酵馄挪煌５夭林~頭上的汗珠，我鼻子一酸，便繼續(xù)啃手中那硬邦邦的糖粑。糖粑依舊難吃，我卻一點一點地咬完了一個，剩下的幾個讓我犯愁了：是吃掉，還是倒掉？正當我低頭犯難時，外婆將我手里的碗端走了，再遞了一個更大的瓷碗放在了我的手上。我用勺子戳了戳那金燦燦的糖粑，不像我的那樣難看，咬下去，滿嘴的糖，糯糯的，一直甜到心底。

下雪了，玻璃被白霧蒙住了，外邊銀裝素裹，樹枝上光禿禿的，是那樣蕭條，連鳥兒都不愿意在上面多停留一會。

我趴在窗臺上，脫下手套，在窗戶上亂畫著圖案，過了一會窗戶又變得白茫茫一片，什么圖案都沒了。

“丫頭，在看什么呢？今年的雪可真大，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走的，春天還很遠，不知道這些樹能不能挺過這個冬天?！蔽矣洲D(zhuǎn)頭看向窗外，可不，今年的雪真的很大，這些樹會挺不過去嗎？它們千萬要等到來年的春天啊，我還要看它們長新的枝芽呢！

門口的雪深及膝蓋，每一步都像是要陷在那片雪白中再也出不來了。一深一淺的，似乎永遠也踩不到底。

終于，門口的雪被鏟干凈了，露出了院子原本的樣貌。外婆從廚房里出來，遞來了一杯熱乎乎的芝麻茶，我喝下一口，溫暖的感覺溢滿全身。

看到外婆搬來椅子，我又不禁想起，以前的夏天，她也是這樣帶著我在庭院里看著天空，跟我講那些過去的事情的，有關(guān)于別人的，也有關(guān)于她自己的。

“丫頭，來，你也搬把椅子過來，靠著阿婆坐，好久都沒有給你講故事了，這些年在大城市里過得還好嗎？比我們這里肯定要好多了的，就不知道你還愿不愿意聽我這老太婆瞎嘮叨嘍！”我笑笑，大城市能比這里好多少呢？沒有這樣干凈的天空和數(shù)不清的星星，每個人都忙忙碌碌，沒有誰停下過腳步，好好感受一下身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絲空氣。

“那會兒啊，正碰上打倒地主的時候，而我們家恰恰就是這方圓百里最大的地主了，我們家的房子啊、田地啊，都被分掉了。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幾個哥哥姐姐都已學有所成，而地主的孩子是不被允許上學的，所以我初中還沒讀完就不能再上學了，那時看著別家的孩子有書讀，我就好羨慕。我不上學，就只好外出做工，沒多少學歷，很多事都做不了，只能干很累的活……我至今還深感遺憾，自己當年沒有念更多的書，所以丫頭，你要好好學，好好珍惜讀書的時光，這樣以后才有更多的就業(yè)機會。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知道嗎？”

“阿婆，我還是不太懂啊?！?/p>

外婆瞇著眼看著我，拍拍我的手慢悠悠道：“丫頭，不急不急，你總有一天會懂的，時間還很長，你可以慢慢尋找自己想要的答案?！?/p>

外婆緊握著手中的杯子，像是想從那之中汲取些溫暖來。她的雙眼是那樣深沉，我讀不懂。

這一年我又回到了外婆的身邊，我抱著她，告訴她：“今年的雪特別大，你一定要等來明年的春天，你還沒看我好好長大呢，所以你一定要守信哦。你教我做糖粑，我已經(jīng)學會了，等到明年春天，我再做給你吃，到時我會多放點糖，那樣就更甜了，你就忘不了這味道了?！?/p>

我摸著在刺骨的冬風中還依舊挺立著的大樹，摸著那凹凸不平的樹皮，希望它可以保佑外婆也挺過這個冬天。

冬天過后，我履行自己對外婆的諾言，做了好多個糖粑，可是卻沒人品嘗了。我放了好多好多的糖，卻沒人告訴我它甜不甜。

我唱著外婆曾經(jīng)每個夜晚都會唱給我聽的歌，就那樣輕輕地唱著，她會聽到嗎？

風吹倒樹影搖/云兒飄你在找/說他走后魂兒在天上飄/外婆橋不見了/他走了你哭了/你唱起兒時的歌謠/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想著我的好寶寶/心愛的你是不是已經(jīng)睡著/月兒高高窗前照/他的眼睛能放出閃爍的光芒/像外婆橋下清澈的小溪水畔/你抱起我的時候我只想睡著/那時一切都那么好……

阿婆，為什么我再也搖不到你的橋了？

廣東深圳市南山區(qū)蛇口海月路育才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