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譚山山
“語言最能展示一個人。一張口,我就能看透你?!迸c莎士比亞同時代的英國劇作家本·瓊生17世紀說的這句話,在2l世紀的今天仍然適用。
滿嘴“線上/線下”“流量”“黏度”“場景”“閉環(huán)”“奇點”“萬物互聯(lián)”“all in”“996”的——你一定是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說著“開會碰一下”“過一遍客戶需求”“拍一個方案出來”“希望客戶爸爸能過”的——你是廣告公司的吧;不滿干“無敵江景”“高尚社區(qū)”“新都市主義”的老套路,但又陷入“詩意地棲居”“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新套路——你是混進房地產(chǎn)公司的前文青吧?這些職場“黑話”,是檢驗你是職場老司機還是小萌新的重要標準。
非職場也有黑話?!拔沂强拼髷?shù)學系80級的”——一聽就知道你不是科大畢業(yè)的,正確的說法是:“我是科大80l的。”科大人接頭,必須報班級號,即級數(shù)+科系代號,除了少年班會在某某級后標個“少”字,否則絕不出現(xiàn)漢字。
“你家牛蛙真牛,同時入選人素和八少”——你一定是面臨“小升初”關口的家長,還是北京的。“牛蛙”即“牛娃”,“人素”指“人大附中素質(zhì)班”“八少”指“八中超常兒童教育實驗班(少兒班)”。
“天王蓋地虎,小雞燉蘑菇;寶塔鎮(zhèn)河妖,蘑菇放辣椒?!惫獯_認過眼神還不夠,要確認你我是不是一伙兒的,還得對上暗號。
耶穌為了不讓人類建成通天塔,就讓他們說不同的語言,彼此間無法溝通。而在今天這個日益圈層化的社會,人們通過趣味、愛好和話語體系構(gòu)筑圈層,各說各話,自娛自樂。
很多網(wǎng)絡用語也是基于群類內(nèi)部的交流需要而誕生的。比如在飯圈,說“狗帶”(go die)、wuli(我們)、rio(真的)、f1op(糊掉)這些詞語已經(jīng)暴露年齡了。最新的飯圈用語是各種縮寫——zqsg=真情實感,bhys=不好意思,xswl=笑死我了,諸如此類。
有網(wǎng)友忍不住吐槽:現(xiàn)在看個八卦,跟解密電報似的。直接說明星名字怕被罵,寫縮寫就算了——但dlrb(迪麗熱巴)真的會以為是《大連日報》,而“不好意思”寫成bhys是什么鬼?!這些新詞語、新用法的創(chuàng)作者,并不以獲得大眾追捧為目的,而是更在乎群體內(nèi)同類的認可。因此,在圈外人看來,這些新詞語、新用法都是“黑話”。
黑話的使用原則,必須分清情境。但有些人并不愿意打破圈層之間的壁壘,相反,他們用黑話加強了這種壁壘。婁良在《中國當代藝術編瞎話速成指南》的后記中說,看煩了這些“不說人話”的藝術評論家,認為他們“十分明白這種寫作方法的晦澀和拗口,而特地制造語意不清的概念,甚至故意使用非常長的句子和陌生詞匯,形成理解上的隔閡”,其最終目的還是獲取話語權,讓不精于此道的普通人失去了參與和評論的資格。
知識分子到哪里去了?他們躲在象牙塔里,玩著“自我陶醉的話語游戲”(學者吳冠軍語),鮮少有人站出來,將這套黑話體系“翻譯”成能為大眾理解的大白話。在中國,果殼網(wǎng)、知乎網(wǎng)這樣的網(wǎng)站,有一些寫得特別好的文章,證明了用比較通俗明白的語言來討論公共問題,也就是“說人話”,并不是一個不可企及的目標,科學家連“引力波”這樣的問題都能解釋清楚,為什么人文學家的言說要那么晦澀難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