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明

母親的生日，是父親生命中最隆重的事情，最快樂的節(jié)日。

這天是周末。一大早，陳小山睡得正香，突然聽到臥室的門被敲得山響，他睡眼朦朧地爬起來開門，只見父親站在門外，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大聲說：“小山，別睡了，趕緊去買菜?！?/p>

陳小山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問：“買啥菜?”父親把手中的紙筆遞給他，說：“這樣，我說，你記下來。買一只母雞、兩斤排骨、山藥、芹菜、香菜、蔥、姜……對了，千萬記著買一條武昌魚，要大個的，還有……”

陳小山一聽，滿臉的不高興，把紙筆扔到桌子上，不耐煩地說：“爸，我剛下夜班，困死了!大清早的，你又鬧什么鬧呀!”說完，便關(guān)上門，四仰八叉地一頭躺在床上。

可剛睡一會兒，陳小山就聽見門外傳來翻箱倒柜找東西的聲音，吵得他心煩意亂，緊接著，臥室的門又被“砰砰砰”地敲響了。陳小山無奈地又爬起來開了門，只見父親急得滿頭是汗，說是錢包丟了。

陳小山四下望了望，發(fā)現(xiàn)父親的錢包非常顯眼地放在桌上呢。他走過去拿起錢包，遞給了父親。父親拍了拍腦袋，不好意思起來，甕聲甕氣地說：“瞧我這記性，咋一轉(zhuǎn)身就忘了呢?”說著話，父親接過錢包，就要出去，陳小山急忙問他去哪兒。父親氣呼呼地說：“你不去買菜，我去!”陳小山趕忙說：“好好好，我去我去……”說話間，他穿好了衣服，哈欠連天地下了樓。

雖然陳小山很困，但如果讓父親獨自上街買菜，萬一走丟了，那麻煩可就更大了。因為父親今年七十三歲了，前不久得了老年癡呆癥，記憶力越來越差，對過去的人和事說忘就忘，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知道陳小山是自己的兒子。

陳小山按照父親開列的清單買好菜，回到家里，父親立馬興奮起來，系上圍裙，一頭鉆進(jìn)廚房，剖魚、摘菜、燉雞……一邊還扯著嗓子反反復(fù)復(fù)唱道：“咱老百姓呀，今兒個真高興……高興、高興……”

陳小山看著父親忙出忙進(jìn)的樣子，疑惑地問：“爸，今天有客人來?”父親扭過頭，神秘而小聲地說：“一會兒再告訴你?！?/p>

忙活了半天，父親把菜一樣樣地端上桌，山藥母雞湯、紅燒排骨、芹菜肉絲……每一盤都冒著誘人的香氣，最后端上來的是一盤清蒸武昌魚。父親小心翼翼地把魚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如釋重負(fù)地長吁一口氣，搓搓手，說：“好啦!”

陳小山實在鬧不明白父親的意圖，問：“您這是……”父親笑呵呵地說：“今兒個，我高興!”

陳小山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唉，老爺子真是糊涂了，整出這么一桌子菜，就為了一個高興。他伸手剛想夾一塊排骨吃，父親在他手上狠狠地打了一下，說：“別動，等你媽回來了再吃!”

陳小山愣了一下，問道：“等我媽回來?”父親白了他一眼，說：“今天是幾月幾號?”陳小山看了一下墻上的日歷，說：“農(nóng)歷八月初二，怎么啦?”父親非常不滿地說：“傻小子，你忘啦?今天是你媽的生日!”

陳小山這才猛然想起，今天果真是母親的生日。父母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無論家庭多么貧窮和困難，每年的這一天，父親都要為母親操辦過生日，這是父親生活中最隆重的事情。四十多年了，母親的生日早已深深刻在父親的腦海里，即使他得了老年癡呆癥，也沒有忘記。

想到這兒，陳小山不禁有些羞愧，心說：老爸雖然糊涂了，但是我這個智商不低的兒子，卻把媽媽的生日給忘了。

這時，父親指了指盤里的武昌魚，說：“你媽是湖北人，她最愛吃這武昌魚?！甭犃诉@話，陳小山的眼角一下子濕潤了。

過了一會兒，父親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然后走到陽臺上，用期盼的眼神盯著下面的街道。他一會兒進(jìn)來看看時間，一會兒又靜靜地站在陽臺上，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盼望老伴那熟悉的身影早點兒在人群中出現(xiàn)。慢慢地，菜和湯都涼了，父親趕忙端到廚房里重新熱好，又端上桌，如此反復(fù)多次。

當(dāng)時針指向十二點，父親終于有些急了，說：“你媽咋還不回來?應(yīng)該下班了呀!”

其實，陳小山的媽媽已經(jīng)去世快十年了，對于這一點，父親倒是忘得一干二凈，但陳小山又實在不想提醒他，壞了他的興致，只好說：“也許……媽今天中午加班，不回來了。要不……咱們別等了……先吃吧?！?/p>

誰知，父親堅定地說：“不行，必須等你媽回來，咱們一塊吃!”突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問道，“現(xiàn)在，你們年輕人給女朋友過生日，流行送什么禮物?”

陳小山想了想，說：“送鮮花呀，而且必須送玫瑰花呢?！备赣H聽了，一拍腦袋，說：“好，就這么辦，我得出去一趟?！?/p>

陳小山一驚：“去哪兒?干啥?”“不遠(yuǎn)，就樓下。”父親說著，急匆匆地出了門。

陳小山急忙跑到陽臺上，他看著父親蹣跚地下了樓，艱難地穿過街道，走進(jìn)對面一家鮮花店，不一會兒，就抱著一束鮮花出來了。

很快，父親氣喘吁吁地爬上樓，進(jìn)了門，小心翼翼地把那束鮮花護在懷里，花束中有十枝嬌艷欲滴的玫瑰，特別奪目。父親抱著鮮花，焦急地在屋里走來走去，似乎在尋找什么。

陳小山問：“爸，您這是……”

父親臉上浮現(xiàn)出孩子般燦爛的笑容，神秘兮兮地說：“我先把花藏起來，等你媽媽回來再獻(xiàn)給她?！闭伊税胩欤K于把鮮花在衣柜里藏好，興奮地說：“你媽媽從沒收到過鮮花，這次，我要給她個驚喜!”

頓時，陳小山的眼淚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