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新霖
俗話說,欲望無止境。有些人,明明家有賢妻、衣食無憂,卻偏偏被金錢蒙蔽了雙眼,被欲望沖昏了頭腦,從而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1. 偷越國境
在云南邊境有個小鎮(zhèn),小鎮(zhèn)上有三個年輕人,他們結(jié)成了異姓兄弟,立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
這大哥叫秦少鋒,長得濃眉大眼,人高馬大,是個敢作敢為、講義氣的小伙子。二哥許義,個子不高,一張短短的國字臉,把五官擠在一起,一道打架落下的刀疤,又深又寬,從額上一直拉到下巴,顯得猙獰可怕。此人機(jī)靈油滑,人稱機(jī)靈鬼。三弟起了個女性化的名字,叫毛思敏,人長得細(xì)蜂腰,白凈臉,說話細(xì)聲細(xì)氣,也像女人。雖說三個人中毛思敏年齡最小,膽子也最小,卻率先有了個對他一心一意的未婚妻,名叫黃珍,在小鎮(zhèn)信用社當(dāng)出納。
三個人平時除了“啃老”,根本沒正當(dāng)收入,想賺大錢,又眼高手低,老這么游來蕩去、打打鬧鬧也沒了興致,年齡也一天天大起來。
這天,三人聚集在一家茶樓的一個幽暗單間里,商量著一件大事。只聽秦少鋒壓低了聲音道:“哥們兒,想好了沒有,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一旁的許義呼地站起來,一拍桌子道:“走!走!哪個敢不走,老子就不認(rèn)他這個兄弟!”
毛思敏緊張地看了一眼許義,說:“許哥,你不要生氣。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啊,鋒哥和你都湊了三五萬塊出來了,我一分錢也沒有。沒錢去外國喝西北風(fēng)???”
許義的嘴角掠起一絲笑容,說:“別叫窮了,只要你肯下決心走,有的是錢,你身邊不就是錢柜子嗎?”說著,許義意味深長地望了望緊靠著毛思敏的黃珍一眼。
毛思敏一下子緊張起來:“你是說賣了珍珍?”
許義笑道:“你腦子進(jìn)水啦?哪個敢賣你的心肝寶貝?。课沂钦f珍珍單位的保險柜里有的是錢,珍珍不是有鑰匙嗎?拿出來就是了!”
毛思敏驚愕地瞪大眼睛,既而搖搖頭說:“你是說拿信用社的錢?那是要坐牢的!”
許義罵道:“你真是夠笨的!拿了錢遠(yuǎn)走高飛到國外去了,還坐什么牢啊,那是享不完的福啊!”
這時,秦少鋒開腔了:“思敏,許義說的有道理,我們早就想好了,拿了錢我們就到外國去,你姑媽不是在南洋嗎?當(dāng)年偷渡去了那里,如今發(fā)了大財,當(dāng)了大老板。外國最容易發(fā)財,你看南洋的華僑們哪個不是腰纏萬貫?你和珍珍不是要結(jié)婚嗎?沒錢你結(jié)什么啊?到了南洋,最不濟(jì)也可以在你姑媽的公司里打工啊?!?/p>
許義說:“走海路太危險,坐那悶罐船說不定把老命都送掉,還得給蛇頭許多錢,咱們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給不起,不如走陸路吧?!?/p>
這時,四個男女在茶樓里作最后的商議。事到臨頭,毛思敏又畏首畏尾起來,他看了看珍珍微微凸起的腹部,用商量的口吻問道:“珍珍,你看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黃珍,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毛思敏的腦袋,說:“就你膽小,我早就想出去了,要不我嫁給你干什么!”黃珍說的是實話,結(jié)婚前,她在毛思敏家里,看到毛思敏姑媽寄來的一張張照片,看著美麗的南洋風(fēng)光,她的心早就飛出去了,這才更堅定了她嫁給毛思敏的決心。
許義笑道:“還是珍珍有膽!你哪天弄到錢,我們就哪天走?!?/p>
珍珍說:“按規(guī)定,我們信用社不能存放大數(shù)額存款,但我們信用社每天的存款不多,所以,運(yùn)鈔車一般一星期才來一次。按平時的存款量,我們信用社一星期就二十幾萬元。”
秦少鋒說:“二十幾萬就二十幾萬,你看哪天能提出來?放心,這錢算我和義哥跟你借的,到時候加倍奉還!”
珍珍想了想,忽然大叫起來:“對了,明天運(yùn)鈔車要來,就在今晚!今晚正好輪到我值班?!?/p>
秦少鋒興奮地說:“事不宜遲,今晚就動手!珍珍,你去把錢偷出來,思敏,你去接應(yīng),我和許義去弄輛車,我們連夜走!”說罷,四個男女分頭行動。
凌晨三時許,小鎮(zhèn)上的人們在沉沉的夢鄉(xiāng)中做著甜美的夢。一輛吉普車悄無聲息地駛到信用社門前停下。這時,信用社的大門洞開,從里面躥出一男一女,正是毛思敏和珍珍,他們提著一個麻袋,飛快地鉆進(jìn)車?yán)?,吉普車如離弦的箭向邊境駛?cè)ァ?/p>
天快放亮的時候,四人終于來到界河邊。借著熹微的晨光,可以看見矗立在河岸邊的高大界碑,秦少鋒撫摸著界碑,激動地說:“到了!只要一過河,我們就成功了!”
許義說:“開弓沒有回頭箭???過了河就到國外了!”四個人“撲通撲通”跳下河,向?qū)Π短巳?。爬上岸,許義拿出指南針,在手掌上擺弄一下,校準(zhǔn)了方向,說:“我們不能走大路,否則被邊防警察抓住送回國,那就是等著坐牢?,F(xiàn)在我們唯一的路就是從原始叢林穿過去。為了以防萬一,這錢我們分開帶著,但不能瓜分,到了南洋咱們用它作本錢,做點小買賣什么的,先站住腳,然后去哪兒再見機(jī)行事?!币姶蠹叶纪饬?,他把錢分成四份,每人攜帶一份綁在身上。然后,四個人就像四頭脫籠的野獸,一頭扎進(jìn)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中。
2. 魂斷他鄉(xiāng)
森林里濃霧彌漫,秦少鋒他們像四只沒頭的蒼蠅,在霧海密林中亂撞。無數(shù)的藤蔓織成一道道藤網(wǎng),擋住了前進(jìn)的道路,不遠(yuǎn)處不時傳來野獸的陣陣嗥叫。秦少鋒拿著一把砍刀在前面奮力砍著擋道的樹藤,許義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小手槍握在手里,神氣活現(xiàn)地在后面警戒,毛思敏扶著黃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在中間。他們已經(jīng)走了三天了,還沒有走出密林,而攜帶的食物早已吃完。
此時,四個人又累又餓,特別是黃珍,小白臉被樹枝刮得橫一道、豎一道,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痛,嘴唇由于焦慮而起了白泡,她不停地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許義不耐煩地說:“你嘀嘀咕咕的煩不煩?少說兩句不行嗎?我有指南針呢,不會錯!”
“我口渴得厲害,走不動了。”黃珍伸出舌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靠著毛思敏的身體,搖晃著像要癱倒。
毛思敏奮力扶住她,細(xì)聲細(xì)氣地說:“珍珍,堅持,堅持就是勝利?!?/p>
秦少鋒從前面遞過來一節(jié)剛剛砍斷的樹藤說:“這里面有汁水,喝一口就有力氣了。”
黃珍接過來,塞進(jìn)嘴里猛吸一口,頓時一股怪腥味使她的胃翻江倒海,一張嘴把黃膽水都吐了出來。她軟綿綿地癱坐在地上說:“你們走吧,不要管我,讓我死了算了?!?/p>
許義皺起眉頭罵道:“女人就是麻煩,早知道不要你來了,讓你去蹲大牢?!秉S珍和毛思敏都沒出聲。秦少鋒看不過去了,他沖許義說:“老二,你咋說話呢?黃珍丟了工作,偷公款犯罪,不都是為了我們?”說著過來幫毛思敏扶起了黃珍。
一行人就這樣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記不清翻了幾座山,趟過了幾條河??柿撕纫豢谏饺I了吞一把樹葉草根。漸漸地,眼前的樹變得稀疏起來,走在前面的許義忽然大叫道:“快看!那里有個寨子!”秦少鋒和毛思敏一高興,松開攙扶著黃珍的手就往前跑,哪知突然失去支撐的黃珍一下子癱坐在一個又軟又滑的物體上,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她感覺自己被一條粗大的鞭子猛地抽倒在地,緊接著身子被一個冰涼的軟體箍得喘不過氣來。毛思敏和秦少鋒聽到黃珍的驚叫,回頭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只見一條大蟒緊緊纏住了黃珍!原來那是一條吃飽了正在閉目養(yǎng)神的大蟒,黃珍一屁股正巧坐在它身上,大蟒受驚,頓時大怒,尾巴一甩把黃珍抽倒,身子一卷就把黃珍裹住了。
毛思敏嚇傻了,雙腳像被釘在那兒一動不動,張大著嘴巴卻叫不出聲來。秦少鋒和許義沖上去要救黃珍。大蟒哧哧吐著紅色的芯子,一張嘴,一團(tuán)黏稠的液體噴了許義一臉,許義頓時兩眼一黑,什么都看不見了。
秦少鋒大吼一聲撲上去,雙手緊緊扼住大蟒頸部,大蟒松開黃珍,尾巴不停地擺動著,巨大的身子如鐵箍一般纏住了秦少鋒。秦少鋒渾身的骨頭被勒得咯咯作響,臉色發(fā)紫,呼吸困難。他拼命大喊:“快拿匕首來!刺穿它的心臟!”
許義嚇得雙手在身上亂摸,卻怎么也摸不到匕首,他沖毛思敏大吼:“你傻呆著等死啊,還不快拿匕首去!”毛思敏顫抖著跑過去,從許義身上抽出匕首,大步上前對準(zhǔn)大蟒頸部就刺了個對穿,一股黑血噴了他一身一臉,他全然不顧,急忙去看黃珍。只見黃珍倒在地上,兩眼驚恐地睜著,眼珠暴凸,嘴角滲出絲絲鮮血。
“珍珍,珍珍,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毛思敏抱起黃珍焦急地哭喊著。黃珍軟綿綿地倒在毛思敏的懷里,一股一股鮮血正順著她的褲管流下來!
毛思敏驚駭?shù)卮蠼校骸疤彀。鳟a(chǎn)了!”原來懷有身孕的黃珍被大蟒一箍流產(chǎn)了,還引起了大出血!
毛思敏見黃珍血流不止,不知所措地失聲痛哭。許義罵道:“這個時候你還嚎啥喪呀?還不快背起她到寨子里去!說不定還有救!”
秦少鋒急忙過來幫毛思敏背起黃珍。毛思敏踉踉蹌蹌地走出叢林,黃珍在他背上越來越軟,氣息越來越微弱。毛思敏帶著哭腔喊道:“珍珍,珍珍,你千萬要挺住啊!”
四個人一路喊叫著沖進(jìn)寨子。這是一座占地很大的石頭寨子,有寨門、竹樓和許多高高低低的鐵皮頂房子,地上鋪著石板。寨門口站著兩個身穿黑色衣服、肩上扛著半自動步槍的家丁。毛思敏把奄奄一息的黃珍放下,轉(zhuǎn)身跪在地上哭喊著:“救命,求求你們救救她!”
兩個家丁不知道他說什么,但一看黃珍被鮮血濕透的褲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中一人跑進(jìn)寨門。一會兒出來一個五十上下、上唇蓄著幾根鼠須、細(xì)眼如豆的小老頭,他上身穿著西裝,下身卻穿著一條籠裙,顯得不倫不類,身后還跟著一個不停為他搖芭蕉扇的男仆。這小老頭正是族人土司,他操著生硬的漢語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秦少鋒搶前一步說:“大叔,我們是從中國來做生意的人,沒想到在森林里迷了路,我們這位懷了身孕的朋友被巨蟒纏住,造成了大出血,大叔,求求你救她一命!”
土司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面前這幾位不速之客,沉吟不語。毛思敏見這個小老頭會說漢語,如同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跪著爬上前哀求道:“大叔,求求你救她一命,她需要醫(yī)生!”
土司面無表情地說:“沒有醫(yī)生。”“醫(yī)院呢?有醫(yī)院嗎?”“沒有醫(yī)院?!?/p>
毛思敏絕望地大吼:“那你們這里沒有病人嗎?人生病了不看醫(yī)生嗎?”“最近的醫(yī)院在那旺,離這里有二百里遠(yuǎn)。”
毛思敏急了,一下子拉開上衣拉鏈,露出綁在里面的鈔票道:“大叔,求求你,無論如何救她一命!這些錢,我、我全給你!”說著,他把幾扎鈔票全扔在地上,秦少鋒想上前阻攔,卻來不及了。
土司的小眼睛頓時放出異樣的光彩,他對一個家丁嘀咕了幾句,家丁轉(zhuǎn)身跑去端來一碗黑糊糊的湯藥。
毛思敏問:“這是什么?”“鴉片湯。”
“去你媽的!這玩意只能害人,還能救人啊!”毛思敏憤怒地?fù)]手打掉家丁遞過來的碗,抱起黃珍,淚流滿面道,“珍珍,都是我害了你啊,我不該讓你跟著我到什么外國去享福啊!”
黃珍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思……敏,我……我愛你,我……我不怨你,你……你答應(yīng)我,一定要回去看我媽……”
毛思敏拼命地點頭,哽咽道:“珍珍,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黃珍嘴里噓出一口長氣,頭一歪,魂游天國去了。
“珍珍!”毛思敏凄慘的號哭呼叫響徹異國他鄉(xiāng)的上空。
3. 死里逃生
秦少鋒幫毛思敏向土司買了一副薄皮棺材埋葬了黃珍。毛思敏趴在黃珍的墳堆上哭得死去活來。土司假惺惺地勸他:“年輕人,來日方長,何必為一個女人傷心呢,請節(jié)哀?!蓖了咀炖镎f著話,眼光卻不時地瞟向許義和秦少鋒,他見許義手不離槍,而秦少鋒身藏匕首。此時,秦少鋒的一雙眼睛虎視眈眈地不離土司左右,只要土司稍有動靜,秦少鋒就會像一頭猛獅撲向獵物一樣撲向他。土司小眼睛一轉(zhuǎn),笑道:“咱們交個朋友,走,到我家吃了飯再走?!?/p>
三個人自從逃出國境以來,已經(jīng)幾天沒有吃飯,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他們也不推辭,跟著土司進(jìn)了府第。土司下令擺上酒席,還叫來幾個姑娘跳舞助興。饑餓戰(zhàn)勝了悲哀、恐懼和警惕,秦少鋒和許義不顧一切地吃喝起來。而毛思敏還在為失去老婆而傷心哀痛,沒有食欲,只是目光呆滯地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把飯粒往嘴里撥送。不料吃著吃著,秦少鋒和許義突然感到頭暈?zāi)垦?,二人支持不住便撲倒在桌子上,毛思敏一見大驚失色,霍地站起來推著秦少鋒和許義叫道:“大哥,二哥,你們怎么啦?”正喊著忽然感到腦后生風(fēng),沒等回頭,后腦被重重一擊,咕咚一聲倒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
不知過了多久,秦少鋒從昏睡中蘇醒過來,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無聲。他用手一摸,竟然是冷冰冰的土壁。秦少鋒以前聽老人說過,土司府有專門用來關(guān)押死囚的土洞,土洞一般都是挖在離土司府不遠(yuǎn)的山坡上,洞深三四丈,僅兩尺見方,人被關(guān)在里面,如同被壓在十八層地獄里,無光無聲,只有死亡的恐懼和死一般的寂靜黑暗包圍著。據(jù)說再野蠻的犯人只要被關(guān)上兩天,無一例外的都會發(fā)瘋咬舌自盡!
秦少鋒明白自己被關(guān)在土洞里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恐懼襲遍全身。他摸摸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搜走了。要想從土洞里逃生,簡直比登天還難。在這生死關(guān)頭,秦少鋒想起了家中的母親,后悔自己不聽母訓(xùn),亂交朋友,不務(wù)正業(yè),更后悔不該如此草率到國外謀發(fā)展,妄想發(fā)大財。沒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落得亡命他鄉(xiāng)、喪身土洞的下場!想到這兒,秦少鋒不由流下了兩行悲憤的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秦少鋒閉目等死的時候,忽然,頭頂上投下一絲細(xì)細(xì)的亮光,接著有人扔下一根長繩小聲道:“快爬上來!”
秦少鋒大喜過望,也不管上面救他的人是誰,用盡吃奶的力氣抓住繩子爬了上去,一看原來救他的竟然是許義。他見許義手里還提著一支沖鋒槍,在不遠(yuǎn)的地方躺著一具家丁的尸體,不禁驚喜地問:“你是怎么上來的?”
許義指指家丁的尸體,說:“我在洞里大喊大叫,引來這家伙。他問我叫什么,我說我不甘心就這么死了啊,那么多錢,藏在樹林里沒人知道,他就要我告訴他。我的槍、匕首、指南針、地圖、打火機(jī)雖然都被繳了,但我還有一把小匕首藏在鞋子里,他們沒有搜到,我一上來就干掉了這家丁?!?/p>
死里逃生的秦少鋒不禁熱淚盈眶,他顧不得贊揚(yáng)許義,急切地說:“快!去救毛思敏!”
兩人又跑到不遠(yuǎn)處的土洞旁,掀開壓在土洞上的石板,扔下長繩,可半天都沒有反應(yīng),秦少鋒喊道:“思敏,快上來!”依然沒有回應(yīng)。秦少鋒急了,說:“我下去看看?!闭f罷,他順著繩子滑下去一看,只見毛思敏已經(jīng)神情恍惚,嘴里念叨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這時,洞口傳來許義的叫聲:“快上來,有人來了!”緊接著上面響起了激烈的槍聲。秦少鋒心急如焚,狠狠抽了毛思敏兩耳光,吼道:“你想死就在這里呆著吧!”說罷,他攀著繩子嗖嗖嗖往上爬,回頭一看毛思敏也緊跟著爬了上來。許義用沖鋒槍撂倒了兩名家丁,叫道:“快走!”說著,三人扭頭沖進(jìn)密林里。
4. 血染沼澤
三個人慌不擇路,在森林里狂奔了半天,確信后面沒有追兵才停了下來。這時,他們迷路了,在叢林里轉(zhuǎn)悠了四天還沒有找到出路。秦少鋒用剩下的三發(fā)子彈打了兩只火雞,沒有火,餓急了的三人連毛帶血把火雞給生吞活剝了。這時,天空下起了雨,大霧又開始在森林里升騰起來。三個人又冷又餓,臉上疲憊得脫了形,衣服褲子被荊棘劃得支離破碎。三個人衣衫不整、哆哆嗦嗦地圍坐在一棵大樹下,一籌莫展。
“如果再走不出去,我們就只有等死了?!泵鎸Ь?,一向鬼點子多、信心十足的許義也仰天長嘆。
秦少鋒翻看著手里明晃晃的匕首說:“不要灰心,我們還有匕首,你們學(xué)燧人氏鉆木取火,我去搞點吃的來,說不定能碰到一窩野兔什么的?!闭f罷,拿起匕首去尋找食物。許義和毛思敏二人撿來幾根枯樹枝,有氣無力地一上一下摩擦起來,還沒等他倆擦出火花來,秦少鋒卻快步奔回來急急忙忙地說:“發(fā)現(xiàn)情況!快跟我來!”
兩個人跟著秦少鋒沒走多遠(yuǎn),就見森林里有一條羊腸小道伸向遠(yuǎn)方,不遠(yuǎn)處傳來騾馬打響鼻的聲音和人的低語聲。三人忙蹲伏在地,瞪大雙眼盯著前方,不一會兒就見一隊人馬從林中走過來,大約有六七十人和幾十匹馱載貨物的騾馬。他們的騾馬都銜著枚,趕馬人個個頭戴竹笠,身披蓑衣,靜悄悄地在林中穿行。秦少鋒一時激動,想跳起來喊叫,許義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低吼道:“別動!”秦少鋒不解其意地用眼光詢問他,許義用嘴一努,秦少鋒再定睛細(xì)看,這一看,差點沒叫出聲來!只見每一個趕馬人的蓑衣下都露出一節(jié)黑黢黢的槍管!許義說:“他們是走私鴉片的匪幫,這小道是他們的秘密通道,如果他們知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那我們就死定了!”
秦少鋒為自己剛才的魯莽驚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說:“他們是去哪里?”
許義說:“極有可能是去青遠(yuǎn)。我們只要悄悄跟著他們,就能到那里?!?/p>
秦少鋒沮喪地說:“我們錢都沒有了,還去青遠(yuǎn)干什么,不如回家吧?!?/p>
許義望著毛思敏問道:“你呢?”
毛思敏道:“我、我也想回家?!?/p>
許義冷笑道:“回家?說得輕巧,地圖沒有了,指南針沒有了,能走出這百里叢林嗎?再轉(zhuǎn)兩天,不被野獸吃掉,也要活活餓死,跟他們走是唯一的出路??熳?”
于是,三個人忍饑挨餓,悄悄跟在那幫人的后面。
天黑了,馬幫在森林里生起篝火,圍坐在火堆邊又吃又喝,秦少鋒他們不敢靠近,聞著陣陣隨風(fēng)飄來的酒肉香味,肚子咕咕直叫。肚子越餓,身上就越冷,三個人擠作一堆,抱成一團(tuán),好不容易挨到快天亮?xí)r,許義實在熬不住了,說:“再這樣跟他們耗上三五天,還沒走到青遠(yuǎn),我們就餓死了,橫豎是個死,不如我去他們那里弄點吃的來?!?
秦少鋒囑咐道:“小心點?!?/p>
許義把匕首銜在嘴里,弓著腰悄悄摸到馬幫的帳篷前,只見一個哨兵靠在帳篷門口呼呼大睡。許義輕手輕腳地摸進(jìn)帳篷里,見匪兵們一個挨一個睡得正香,帳篷里堆放著許多吃的東西,他小心翼翼地輕移腳步走到里面,把一瓶瓶牛肉罐頭塞進(jìn)懷里,然后又高抬腿輕放腳地退出來。經(jīng)過帳篷門口時,他看見哨兵的那桿沖鋒槍靠在旁邊,他一時貪心,順手一提想把槍也拿走,不料,那槍帶子是捏在哨兵手里的,哨兵驚醒過來,大喊一聲:“有賊!”許義一驚,懷里的罐頭也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袈湓诘兀瑤づ窭锏姆吮夹蚜?。許義又驚又怒,一刀把哨兵捅死,從哨兵身上拔了個彈匣,提起槍就跑。匪兵們追出來,子彈呼呼呼從他耳邊飛過。秦少鋒和毛思敏一看情形不對,就跟著許義沒命似的往林中飛奔,匪兵們惱羞成怒,緊追不放。
跑著跑著,毛思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一股鮮血從小腿上流下來。秦少鋒問:“怎么啦?”毛思敏痛得直咧嘴:“我受傷了?!鼻厣黉h和許義只好架起毛思敏接著跑。這時,天已經(jīng)放亮了,只見前面是一片鐵銹色的沼澤地,水面上升騰著氤氤熱氣。再回頭一看,匪兵們哇哇大叫著追上來。前有沼澤,后有追兵。許義端槍朝追兵掃了一個扇面,子彈打光了,他把槍一扔,大喊一聲:“快!下水!”
三人撲下沼澤,拼命往對岸游去。秦少鋒和許義剛剛爬上對岸,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凄厲的慘叫聲,回頭一看,只見毛思敏的面部因極度恐懼,而扭曲得變了形,他撲騰著仰面躺在銹水里,鮮血立即把他染紅了。秦少鋒和許義再細(xì)細(xì)一看,只見毛思敏手上、腳上、臉上,甚至眼睛里都密密麻麻叮滿了一條條肥大的螞蟥,還沒等他們做出任何反應(yīng),毛思敏已經(jīng)成了一具被吸干了的空殼,漂浮在水面上。秦少鋒和許義看得心驚肉跳,冷汗淋漓!許義顫抖著聲音說:“是他的血救了我們?!痹瓉砻济敉壬系难日衼砹饲f條螞蟥,他死了,秦少鋒和許義逃過了一劫。
秦少鋒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渾身顫抖著望著毛思敏的尸體,聲淚俱下道,“好兄弟,大哥對不起你呀!”
5.魂兮歸來
秦少鋒和許義互相攙扶著,如同兩個醉漢,在密林里踉踉蹌蹌地走著。這時,太陽升起來了,叢林里百鳥歌唱,兩個人穿過一片樹林,許義忽然大叫起來:“大哥,你看,那里有一戶人家!”
秦少鋒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幢竹樓,竹樓四周是幾十株高大的板栗樹,一架竹梯直通樓上,竹門虛掩,從窗口還飄出裊裊青煙。秦少鋒驚喜之余,又疑云重重:是什么人獨居在深山老林里?是獵人還是土匪?這么一想,他警惕地說:“別出聲,我們先悄悄走近竹樓看看?!?/p>
兩人提心吊膽地剛接近竹樓,突然“嗚”的一聲低號,一條如獅子般大小的藏獒搖晃著沖下樓梯,瞪著烏溜溜的眼睛一步步朝他們走來。兩個人嚇得一聲驚叫,連連后退,最后雙雙跌倒在地上。就在他們以為又一次大難臨頭的時候,忽聽樓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黑熊,回來!”那條樣子兇猛卻步履蹣跚的藏獒立即止步,搖頭擺尾地回身上樓,守在樓梯口。
這時,屋里傳來一陣狂笑:“哈哈,哈哈!你們終于來了,你們終于來了!”
那怪笑聲短促嘶啞,雖說秦少鋒和許義一直在外闖蕩,在短短的幾天里又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死亡的考驗,但乍聽到這聲音,仍不禁毛骨悚然,兩人抱作一團(tuán),不敢吭聲。這時,樓上又傳來那蒼老的聲音:“不要怕,黑熊不會傷害你們,上來吧?!?/p>
兩人互相看看,過了半天才相擁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登上竹梯,推開虛掩的竹門。只見火塘邊躺著一位白發(fā)白須的耄耋老人,多皺的臉皮干枯得像一片風(fēng)干的橘子皮,佝僂的身子緊緊裹著一條發(fā)黑的毛氈,活像一具木乃伊。他見兩人進(jìn)來,暗淡的眼睛頓時有了神采,他喃喃自語道:“終于等到你們了,終于等到你們了!”
秦少鋒和許義聽了,不禁面面相覷。這時,他們看見火塘邊的破竹箕里,放著已經(jīng)剝殼風(fēng)干了的板栗,餓得眼睛發(fā)花的他們,就像惡狼撲食般抓起板栗就往嘴里填。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干硬的板栗噎得他們直翻白眼,接著又抓起火塘邊裝水的竹筒,咕咕咕猛灌一氣,以至于老人在嘟嘟噥噥地說著什么,他們一句也沒聽見,直到肚子填飽了,身上有了力氣,秦少鋒才抬起頭來問老人:“老人家,你剛才說什么?”
“我要你們帶我回國?!?/p>
秦少鋒驚詫道:“回國?難道這里不是你的家?”
老人忽然伸出一雙如雞爪般的手緊緊抓住秦少鋒,說:“你們帶我回云南,你們帶我回云南,我有好多錢給你們,全給你們!我那錢,就藏在板栗樹下?!崩先藪暝胝酒饋?,卻又站不起來,秦少鋒和許義再一看,只見老人左腿的下半節(jié)是空的。秦少鋒連忙扶住老人,讓他躺下,問道:“老人家,我們一定帶你回去,請問你是哪里人?為什么一個人住在這深山老林里?”
老人抬起淚眼望著秦少鋒,緩緩說起一個遙遠(yuǎn)的故事:
老人名叫武雄文,云南人,早年當(dāng)過兵,四十年代隨部隊殘兵留在了國外,多年來,他在外謀生,吃了不少苦,也賺了一些錢。到了八十年代,他想到了葉落歸根,決定回云南老家。不料在徒步穿越叢林時迷了路,一時出不了叢林,他只好暫時找個合適的地方先住下來。他怕一個人天長日久呆著,會失去說話的能力,就經(jīng)常拿出隨身攜帶的書,自讀自聽,后來又有了藏獒黑熊,他就天天對著黑熊嘮叨說笑。他原想慢慢找機(jī)會回國,沒想到一次在追趕獵物時摔下山崖,把腿摔斷了,而且斷腿還卡在巖縫里,為了保命,他砍斷了傷腿,傷好后他卻再也走不出叢林了。他只好在這里等人來,他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十多年!他今年已經(jīng)86歲了,若再不能回家,就真的要在外國的叢林里做孤魂野鬼了。今天,他聽到黑熊一叫,就知道有人來了。
老人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搖搖頭,問:“你們是不是想去外國?”此時,老人的目光忽然變得冰冷起來,盯得秦少鋒背后直冒寒氣,接著老人又自問自答道,“去不得,去不得,你們過不了大江,幾百里外的下游有橋,有警察把守。你們千萬不要被金錢沖昏了頭腦啊,外國不見得比中國好!”
秦少鋒聽了,又想起黃珍和毛思敏的死,想起那個黑暗的土洞,他恐懼地說:“老人家,你多心了,我們要回中國去!”
老人一聽,高興地說:“那就好,那就好,求求你們帶我走。”說完,可憐巴巴地望著秦少鋒和許義。
秦少鋒抬眼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屋子里除了板壁上有一支老式步槍和一把砍刀外,四壁空空,他半信半疑地問:“老人家,你一個人在密林里靠什么生活???”
老人指指窗外的幾十株板栗樹說:“是它們養(yǎng)活了我,還有我的黑熊?!?/p>
秦少鋒明白了,老人把板栗收藏起來風(fēng)干就是他一年的糧食??堪謇豕?,靠黑熊作伴,憑著對回歸故國的信念,老人度過了漫長的十多年的孤獨時光!秦少鋒感動地說:“老人家,我們也是云南人,我一定帶你回去。”
老人頓時興奮得臉上泛起紅光,喃喃道:“葉落歸根了,我終于要葉落歸根了。我把樹洞里的錢全給你們,全給你們?!?/p>
秦少鋒道:“老人家,今天天晚了,我們好好睡一覺,明天帶你走。”
當(dāng)晚,已經(jīng)幾天都沒有睡過好覺的秦少鋒,在飽飽地吃了一頓板栗后,頭一落枕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睡夢中,他突然被狗的一聲慘叫驚醒了,睜開眼一看,許義不見了!
老人也醒了,嘴里喊著:“黑熊,我的黑熊!”掙扎著就想往樓下爬。
秦少鋒扶著老人下了樓,老人指著一棵高大的板栗樹,讓秦少鋒帶他過去。他們上前一看,只見黑熊四腳朝天仰躺在樹下,它的腹部插著一把匕首。老人發(fā)瘋似的撲向黑熊,抱起狗頭哭喊著:“黑熊、黑熊,我的黑熊啊!”
秦少鋒拔出狗腹里的匕首,一看竟是許義用的那把?!笆窃S義!”他驚叫起來。老人忽然放下狗,發(fā)瘋般去掏樹底下的那個洞,里面已經(jīng)空空如也。老人跌坐在地,滿臉絕望。
原來,許義從回國心切的老人口中得知,那樹洞里有錢以后,就起了貪念。夜里他趁老人和秦少鋒睡著時,就悄悄爬起來,一個樹洞一個樹洞地去掏,終于被他找到了。不料,聰明的黑熊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著他,黑熊見許義拿著錢想逃跑,就從背后把他撲倒,許義掏出匕首殺死黑熊,卷著老人的錢逃之夭夭。
老人忽然抬起淚眼,用一種讓人難以推脫的目光望著秦少鋒說:“你發(fā)誓,一定要把我?guī)Щ厝?”
秦少鋒二話沒說,舉手向天道:“我發(fā)誓!如果我不帶你回云南,就遭天打雷劈!”
老人慢慢從身上摸出一張牛皮紙,說:“你知道這是哪里嗎?是野人山啊,與云南的直線距離不過一百多公里,但是你想走回去起碼要十天半月。當(dāng)年遠(yuǎn)征軍戰(zhàn)敗回國,幾十萬人馬沒有死在日寇的槍炮下,卻被這野人山吞滅了大半!沒有地圖你是走不出去的。這張地圖是我花了幾年時間出入?yún)擦掷L制的,我?guī)г谏磉吺嗄炅耍辛怂?,你就能走出叢林?!?/p>
秦少鋒一聽這是野人山,不禁不寒而栗,但又慶幸自己遇到了老人。他想,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也得把老人帶回去,不過當(dāng)他把目光移到老人那瘦弱的病體和那條殘腿上時,他不由得又猶豫起來。他想,如果許義不跑,兩個人抬著老人,興許能把老人帶出森林,可現(xiàn)在就剩下自己一個……
老人從秦少鋒的目光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地圖交給秦少鋒說:“請你把我的骨灰撒在家鄉(xiāng)的青山上?!闭f罷,老人突然一頭撞向大樹,頓時鮮血迸濺!秦少鋒大驚,抱起老人大喊:“老人家,你為什么要這樣啊,為什么?”
老人臉上露出一絲慘白的笑容道:“魂兮歸去,我終于可以回家了。”說罷,氣絕身亡。
秦少鋒心里泛起難以言狀的痛楚,他抱起老人的尸體,像孩子般失聲痛哭!他不僅僅是為老人難過,更多的是為自己難過。
秦少鋒火化了老人的尸體,背起老人的骨灰,按著地圖指示的路線,踏上回國的路程。就在離老人住處不遠(yuǎn)的樹叢里,他發(fā)現(xiàn)一具渾身腫脹發(fā)紫的尸體,尸體旁還散落著一些錢幣和幾根金條,秦少鋒把尸體翻開一看,正是許義。原來許義卷著老人一生的積蓄,倉皇逃進(jìn)叢林,還沒走多遠(yuǎn),就被毒蛇咬死了。
半個月后,秦少鋒歷盡艱辛,終于翻越野人山,回到云南。他找到了老人的后裔,把老人的骨灰和錢財交給了他們。他們?yōu)槔先伺e行了隆重的葬禮,而老人的墓碑上刻著四個大字:“魂兮歸來”!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