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
托爾斯泰是一個踏足大地的作家,他熟悉大地上的一切奧秘。
可是發(fā)展中國家容易表現(xiàn)出另一種自卑,比如只在城里長大,卻對農(nóng)村生活那樣排斥和不屑。他們急于與泥土世界劃清界限。寫作者最好知道地上的東西多一些,對什么蟲子、什么鳥、什么花、什么草,都知道得更多才好??梢越胁怀鏊鼈兊膶W名,但對觸碰它們時的感覺、毛茸茸的記憶,這些應該有。還有對露珠、對冬日晨霜碰在腳上的感覺、對晚秋的氣息、對寒冬的恐懼、對春天來臨的喜悅等,都要點滴藏在心頭。
沒有這些具體的感觸,大約是很大的損失。干燥的文字,無論有多少現(xiàn)代色彩和現(xiàn)代理論來支撐,都走不遠。
其實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大地孕育生命。土地上有露珠,有大樹有青草;而柏油路、水泥路上則不可能有。作家如果生在城里,就要把城里的寶貴知識裝在心里,然后趕緊下鄉(xiāng),進入一個更廣大的世界。城里奧秘無限,聰明人無限、各種機構(gòu)都很厲害??墒菑母呖胀驴?,只是一小片擁擠的磚泥壘疊,而最廣大、最好看的還是鄉(xiāng)野、山川、沙漠、大海。
藐視鄉(xiāng)野就是藐視世界。對城市不僅不要太自信,而且還要常常地、盡早地走開。身體的蕩開會帶動思路的蕩開,去接受和融入一個更大的世界。
擁有大世界的人才會思考大問題。
(若 子摘自作家出版社《疏離的神情》一書,鄺 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