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豐
1935年出生于中國遼寧,籍貫日本,著名交響樂指揮大師,2016年獲得美國音樂界最高榮譽格萊美大獎。
他出生在中國,活躍于世界樂壇半個多世紀,鄧小平曾觀看其演出
對于中國的樂迷來說,最熟悉的國際指揮大師莫過于小澤征爾了。他是日本人,出生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中國,卻活躍于美國的交響樂舞臺,并和印度指揮家祖賓·梅塔、新加坡指揮家朱暉一起,被譽為世界三大東方指揮家。小澤征爾的獨特成就,正如他自己所描述的:“我是東方人,一個在中國出生的日本人,同時我又是西方音樂的一個代表?!?/p>
小澤征爾對自己的出生地中國有著特殊的感情。1976年以來,小澤征爾來華十余次,超越了任何一位世界級指揮家。他曾在中國國門初開時,給中國樂迷帶去震撼音符,還用自己在世界樂壇的影響力,為改革開放后的中國音樂事業(yè),尤其是交響樂的發(fā)展做出貢獻。如今,小澤征爾已經(jīng)83歲高齡,盡管患病在身,但其指揮臺上的人生還在繼續(xù),“在不久的將來,我還要去中國演出”。
“??!小澤先生,真的是小澤先生!”7月28日,在日本長野縣山之內(nèi)町的“森林音樂堂”內(nèi),當83歲的小澤征爾登場,300多名觀眾爆發(fā)出了驚呼聲。還是那頭雄獅一般的亂發(fā),還是那渾身充滿巨大張力的指揮,還是那美妙而動人的音樂,一聽傾心又一切如故。
其實,觀眾并沒想到小澤征爾會在這場“小澤國際室內(nèi)樂音樂塾”的奧志賀公演中親自登臺。從2017年10月起,由于身體不佳,小澤征爾取消了很多演出。2018年4月,他還接受了心臟手術(shù)。在不少人看來,這樣一位老人要在高強度演出中,讓每根神經(jīng)、每個器官都隨著音樂而滿負荷運轉(zhuǎn),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可是,小澤征爾做到了。
音樂會的主要表演曲目為貝多芬的《F大調(diào)第十六弦樂四重奏第三樂章》。小澤征爾坐在椅子上配合著樂曲,雄渾有力地指揮著,關(guān)鍵時刻他還一下子站了起來,精準地把控著節(jié)奏,將現(xiàn)場氣氛一次次推向高潮,風(fēng)采絲毫不減當年?!耙恢狈浅?dān)心他的身體狀況,看到他神采飛揚的樣子,真是太好了!”來自奈良縣的南道子欣喜地表示。
盡管小澤征爾在日本備受愛戴,但也有不少人將他看作日裔美國人,原因是他曾擔(dān)任美國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總監(jiān)長達30年。1973年,小澤征爾成為首個獲得波士頓交響樂團音樂總監(jiān)職務(wù)的東方指揮家,并贏得終身合同。波士頓交響樂團是美國五大管弦樂團之一,一個外籍人士能在該團擔(dān)任音樂總監(jiān)這么久,令那些把國際一流樂團視為歐美指揮世襲領(lǐng)地的評論家十分驚訝。2016年2月,小澤征爾摘得美國音樂界最高榮譽——格萊美大獎,成為留名樂壇史的大師級人物。
在此次公演中,和小澤征爾同臺演出的音樂家都出自“小澤國際室內(nèi)樂音樂塾”。這個音樂塾屬于促進中日友好交流的文化項目,主要是為了讓中日等亞洲各國年輕人能夠接受國際大師的親身指導(dǎo),培養(yǎng)出更多活躍于世界的演奏家。
事實上,早在此前的2005年,小澤征爾就開始通過考試在中國選拔弦樂演奏者進行培訓(xùn)并共同演出了。2011年,他又正式開啟“小澤國際室內(nèi)樂音樂塾”項目,希望自己的“點金一揮”能夠促進亞洲年輕音樂人的發(fā)展。“為了中國音樂事業(yè)的發(fā)展,一定要培養(yǎng)真正懂音樂的演奏家,我想和中國一起來培養(yǎng)這樣的人才。” 小澤征爾說。
小澤征爾與中國的緣分很早就開始了。1935年,小澤征爾出生在遼寧省沈陽市。出生后不久,他隨父母移居北京。從1935年到1941年,小澤征爾在北京度過了6年的童年時光。那段日子,即使過去了近80年依然讓他記憶猶新,例如自己被人力車弄破鼻子、門前有兩個大門墩兒等。
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小澤征爾的父親匆忙帶著全家人回到了日本。剛回日本的那段時間里,小澤征爾甚至因為與別人爭執(zhí)時脫口而出的中文而遭到其他小朋友的嘲笑。
誰也沒想到,這一離開,小澤征爾的父親就再也沒能回到中國。直到去世前,小澤征爾的父親都想回去看看,但因為簽證等問題,始終未能如愿。到了1976年,小澤征爾終于能再次回到中國,還不忘帶著父親的遺像,為的是讓他“故地重游”。
當時,中國在經(jīng)歷十年浩劫后,走到了一個關(guān)鍵的歷史節(jié)點。各項事業(yè)包括文化事業(yè),迫切需要重新起航。1976年10月,訪華歸來的日本作曲家武滿徹,喚醒了小澤征爾心中的中國情結(jié)。兩人一番促膝長談后,小澤征爾了解到中國中央樂團當時的情況?!拔乙ブ袊纯?,幫助中國做點什么!”他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強烈渴望。
兩個月后,小澤征爾在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xié)會的協(xié)助下抵達北京,并專程前往中央樂團。在聽到樂團排練的《草原小姐妹》與《劉胡蘭》等樂曲后,小澤征爾被震撼了。他想不到中國的同行能在如此嚴酷的政治環(huán)境下,創(chuàng)作出這么具有民族特色與東方神韻的作品。
“作為一個東方人,我一直做的都是西方音樂,好慚愧!”小澤征爾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竟失聲痛哭起來。他希望能與中央樂團合作演出。
1978年,中國的政治環(huán)境更加寬松,小澤征爾終于實現(xiàn)了愿望。當年6月,他再次來到北京,指揮中央樂團演出了兩場音樂會。演出曲目中,既有《二泉映月》《草原小姐妹》等中國民樂,也有《羅馬狂歡節(jié)序曲》《伐木歌》等外國樂曲。
不過,由于中國樂隊封閉已久,當小澤征爾詢問有誰演奏過世界音樂大師勃拉姆斯的管弦樂作品時,近70人的樂隊里,竟然只有三只手舉起。小澤征爾認為,這些音樂技巧精湛的中國音樂家,竟然極少演奏世界名曲,實在是非常遺憾。
“這些長年累月演奏革命樂曲的中國音樂家,對演奏世界名曲的欲望其實非常強烈,這與我碰撞出了火花。他們也享受到了首次演奏西方樂曲的快樂,這次經(jīng)歷十分難忘!”小澤征爾回憶說。
強烈希望與世界融合的中國音樂家遇到了世界頂級的指揮家,音樂會取得巨大成功,令整個中國音樂界都感受到了很大的沖擊和振奮。
2002年,小澤征爾的母親離世了。小澤征爾再次回到中國,將母親的部分骨灰埋在了北京故居的院子里?!拔夷赣H去世后,她的朋友們在院子里種上了櫻花,我把母親的骨灰埋在了那里,那年正好是日中邦交正?;?0周年?!毙烧鳡栒f。
小澤征爾選擇了中國,中國也選擇了小澤征爾。1979年1月,中美正式建立外交關(guān)系。當時,訪問美國的鄧小平在華盛頓親自宣布,小澤征爾率領(lǐng)的波士頓交響樂團將于3月訪華,成為中美建交后首個訪問中國的美國樂團。
3月17日的北京音樂會上,小澤征爾迎來人生的巔峰時刻。當天,聽眾席上出現(xiàn)了鄧小平與宋慶齡的身影。小澤征爾指揮波士頓交響樂團、中央樂團的217名樂師, 合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雄壯的音符讓全場兩萬多名聽眾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洗禮”。不過,當時的美國媒體也有不同聲音。據(jù)報道,部分美國演奏家批評中國樂師處理長音時缺乏節(jié)奏感和穩(wěn)定性。而小澤征爾為中國樂師作了善意的解釋:“中國音樂家們是敏銳和出色的,他們在樂句末段的延音不足,也許跟東方語言有關(guān),他們用的是單字,而非連續(xù)的句子。”
無論如何,波士頓交響樂團訪華的積極意義毋庸置疑。此后,中央樂團一些演奏家前往波士頓,再次與美國同行同臺演奏,并制作唱片向全球發(fā)行。這些聲音由此定格,成為寶貴的歷史見證。
對中國來說,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有特殊意義。1979年,小澤征爾指揮波士頓交響樂團的4位音樂家與中央樂團合作,演奏了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此時,距離1961年蘇聯(lián)音樂家阿諾索夫指揮中央樂團演出“貝九”已過去整整18年。在小澤征爾的指揮下,中央樂團演奏的“貝九”,以世界最強音,宣告了舊時代的結(jié)束和新時代的到來。
讓很多人意外的是,2005年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上,小澤征爾用中文“新年好”向全世界問候。這三個字遭到日本右翼組織的攻擊,但使維也納新年音樂會在中國人心中留下長久的感動。
小澤征爾最后一次在中國亮相,是2009年4月。那一年,他以音樂總監(jiān)的身份,帶領(lǐng)“小澤國際室內(nèi)樂音樂塾”成員造訪上海大劇院,中國觀眾因此得見亞洲音樂家的最高水平。此后,由于在日本演出時過度勞累,小澤征爾患上了輕度肺炎并伴有脫水癥狀,不得不一次次取消中國的演出。
雖然身患各種疾病,年邁的小澤征爾依然堅定地生活在自己熱愛的世界里。在這個世界里,有音樂,有歷史,有中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