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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檐下的石榴[外三章]

        2018-08-20 10:03:28冷吟
        詩潮 2018年5期
        關鍵詞:獨輪車石榴樹咸菜

        冷吟

        秋風吹熟了八月。一掛掛紅燈籠,或一輪輪圓月亮,在檐下發(fā)出奪目的光芒。

        母親黑瘦的額頭被喜悅照亮。

        開花。坐果。孕育。產(chǎn)籽。石榴生長的過程,與一個女人懷孕是多么相似啊——這個簡單的譬喻,母親也許一輩子也想不明白;但收拾完家務,她常常會獨自站在樹下,盯著石榴發(fā)一會兒呆。那些石榴,也便有了靈性似的,翩翩起舞給她看。

        石榴樹開了三年花,我們兄妹就相繼落地了;

        石榴樹結了三十年果,母親身體卻枯瘦如柴了。

        故鄉(xiāng)的屋檐,守得住一顆顆依戀的心臟,卻拽不住飛向遠方的翅膀。

        看著母親捎來的石榴,我的嘴巴沒有足夠的勇氣向它張開。因為我知道,每一顆石榴都是一只乳房,里面儲存的不是乳汁,而是母親鮮紅如初的血漿。

        咸菜缸

        咸菜缸是窮人家的菜園子。

        不須耕種,不用除草。這個園子里只有一把農(nóng)具叫鹽,這個園子里長出的菜只有一個品種,叫咸菜。

        往往是在十月。父親把買來的秋天削好,洗凈,一層一層鋪滿瓷缸;剩下的事,就交給了鹽和時間。一家人的食欲,也就這樣被長久地腌制和貯存。

        每一塊辣菜都藏著早晨的新鮮。

        每一只蘿卜都帶著陽光的清脆。

        記憶中,咸菜總是和煎餅連在一起。又厚又硬的地瓜煎餅養(yǎng)活了發(fā)育不良的歷史,而咸菜——這不是菜肴的菜肴,卻更像是一種精神,支撐起山里人永不變質的信念。

        風,吹不動咸菜缸的硬;雨,淋不透咸菜缸的圓。

        日子久了,便會有一些晶瑩的顆粒從缸上滲出來。父親說,那是咸菜缸出的汗。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我剛好高出咸菜缸一頭;三十多年過去了,當我終于咀嚼出這句話的真正味道,父親的身體卻變得又瘦又小,遠遠望去,像一塊失去水分的咸菜干。

        獨輪車

        獨輪車是大山肚子里的蛔蟲。

        哪里有坑,哪里有洼,哪條路邊的蟈蟈叫得最響,獨輪車知道得一清二楚。

        農(nóng)忙季節(jié),來來往往的獨輪車是一道亮麗的風景。有推的,有拉的,有笑的,有鬧的。那些流浪已久的花生地瓜玉米高粱,就這么成群結隊地回了家。

        進進退退的腳步,丈量著從辛苦到幸福的高度。

        歪歪扭扭的轍印,鑲嵌著從黑夜到黎明的距離。

        仿佛一只獨腳獸,一輩子在山里卑微地爬行。沒有到過平原,也沒有去過城市,但它上過戰(zhàn)場。據(jù)說它曾以巧妙的結構,為孔明十萬大軍運送過軍糧;

        據(jù)說它曾用堅實的臂膀,推出了某場戰(zhàn)役勝利的歡呼。

        風里來,雨里去,一車一車的歲月,壓彎了父親的脊背;一簍一簍的汗水,浸白了母親的黑發(fā)。磕磕絆絆的日子,也就一天天變得殷實和富足。

        驀然回首,獨輪車吱嘎吱嘎的歌謠,已隱沒在歷史的煙塵中。慶幸還是遺憾?懷念還是感恩?總之誰都不能否認:是獨輪車讓你長出了飛翔的愿望,是獨輪車教你學會了在大地上——

        獨立行走。

        鐮 刀

        鐮刀是火焰的孩子。淡藍色的火焰,生就了鐮刀彎彎的體型,喂養(yǎng)了鐮刀鋒利的性格。

        可鐮刀再怎么鋒利,也鋒利不過汗水的喘息;再怎么彎,也彎不過天上豆莢般的月牙,彎不過父親麻稈似的腰腿兒。

        父親是鐮刀的另一個兄弟。

        印象中,父親總是和鐮刀形影不離。鐮刀走到哪兒,父親就跟到哪兒。北坡倒伏的麥芒,扎傷了父親的目光;南嶺嫩綠的青草,撂倒了鐮刀的胃口。

        有月亮的晚上,父親就坐在門前的石凳上,蘸著鹽水呼哧呼哧地磨鐮。磨石越來越薄,鐮刀越來越瘦,父親的鼾聲卻在炕頭長得越來越茂盛。

        鐮刀和父親,讓那些貧瘠的日子有了希望。一茬一茬的希望被暴雨摧殘,又被細雨滋潤;一茬一茬的莊稼被春風吹綠,又被秋風吹黃。

        而今,又一個金色的秋天回到了鄉(xiāng)下。聽著隆隆的機器聲,墻角的鐮刀抖落滿身銹蝕,亮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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