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季杉

拾煙人

在城市的街口

總有衣著破爛的人

撿起被人丟棄的煙頭如同撿起自己

懷抱著煙灰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腳邊

蹲坐在角落的形狀如同角落本身

不被命名的雙手浮起

一只手游走捂住赤裸的胸膛

另一只夾煙的手已經(jīng)足以遮蔽五官

剩下一種低頭的姿態(tài)

也不足以抵擋內心的憂傷

烈日下沙漠不是遠方

需要任何一種液體來過濾的死亡

所有的煙霧都是模糊的凝望

每一次升起都仿佛近距離的風或翅膀

可以看見的都可以允許望見

是聲音的都可以獲得聽見

香煙滅了

虛弱便破曉而出

沉默或寂靜的孤獨或遺忘

人群散了

靈魂也老了累了

分手

——合理的想象比一切有深度。

很多年以后

想象分手的日子

有人站在夏日的屋頂上

默默梳理父親的頭發(fā)

母親從屋里端出一碗潔凈的水

孩子的等待總能得到些什么

傍晚有人來敲門

婦人以一種溫柔而清晰的聲音布道

布道人留下的是一枚暗花的扣子

四散的人們

夜里曬黑了所有的行李

以便在凌晨與黑暗出行

一輩子的愛情生活

多少成就了一些習慣

夜里清洗的流水不斷

清晨分開微微蛻皮無辜的手

誰對我撒網(wǎng)

每一條魚都有骨架

誰會向我輕輕撒網(wǎng)

夜里會有誰的光

吸引我的到來

我們站在黑暗里

臉上浮動著游走的光

經(jīng)歷著四面八方的行船

看不見的什么具體的人

對于水母的紋路

必須心領神會

七年之癢

天很熱

出了一身的黏黏的汗

肉體和靈魂一樣，有點骯臟

風扇很快

蚊子揮舞著歡迎的翅膀

他到夜半回來揚起巴掌

迎向不識時務的翅膀

客廳的燈突然滅了

有人打開電視

調到靜音

床上的和沙發(fā)上的

都依靠閃爍不定的電子屏幕

各自取經(jīng)，暗自取暖

水邊的祈禱

到了下午天就亮了

這樣的天從早到晚上

輕柔的風如傾述者來到窗前

我們怎能不回報以笑

什么在源源停止又開始

在看不到之處的思想者

不斷降低清晨與語調

遙遠地緩緩出來

仿佛從水中被喚出

有時我們只是在水邊低頭遙望

很多事情已經(jīng)沖刷干凈

我們的過去就如同行在水上

誰能為謙卑命名

如今我們該行至何處

描繪夜晚

如同講述一個長久的故事

一直在默默重復

第21號夜曲（哀歌）

之一

我一從枝頭脫落

便匆忙求死

請求歸入他者的目光

源源不斷，報償喪失者的靈魂

森林經(jīng)歷了沉睡之后

精靈奔向有水的地方啜飲

有手輕輕搭落在你的肩上

允許有少許驚訝的表情

已經(jīng)忘記擁抱的姿勢

我們在彼此之內消失

不再目睹相關之物

只有一種真實，也并不突兀

回復到遙遠的起點

仿佛一生從未到來過

安然躺臥的仍然是子宮

柔軟的體態(tài)，舒緩的節(jié)奏

若是孤獨曾經(jīng)存在過

現(xiàn)在都化為歌聲

隱約在贊美，窺見

不可窺見的萬光之光

之二

疲倦的時候，翠鳥

也不再歌唱，渴望水

清澈的水

有整整一個冬天的雪

洗去你的黑暗

收藏嚴肅的表情

或許暫時可以隱藏死亡

疲倦中你依然微笑

并且，可以沉睡

沉睡中依然可以傾訴

石頭可以成為你的低語

大地在深處敞開

建造巨大的耳朵

透亮的耳朵

并且心存溫柔，安靜等待

沒有痕跡的開端

之三

當你看到水中有魚的時候

請不要言語

低頭啜泣時，請不要有眼淚

死者向你招手的時候

請以歌聲回應

玻璃彈珠滾落的時候

仍然選擇做一個孩童

縱使快樂已經(jīng)落入擁擠的街頭

縱使不知所措，無所適從

當你來到一棵樹下

先咀嚼一片葉子

咀嚼一個花骨朵

再等待果實

求生的人啊，請你

請你在搖籃里淺睡一會

要比那貓兒更靈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