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劍明
中國最早的名片稱作“謁”,起源于秦漢時期。當時紙張尚未發(fā)明,所以由木片或竹片削成。拜訪者把名字和本人簡介寫在上面,畢恭畢敬地呈給被拜訪者,作為見面的介紹文書。漢語中的“拜謁”、“進謁”、“謁見”等詞大概就源于此。
現(xiàn)在給人名片,不必那么莊重了,只需印上姓名、地址郵編、聯(lián)系電話、電子信箱、QQ號碼之類,便可廣為散發(fā)。這些年大有借名片炫耀賣弄的,名片鑲金鍍銀,姓名請大書法家代寫,頭銜少則七八條,多則幾十條,正面放不下,反面也用上。有些小印刷店投其所好,搞出一種可折疊的“風琴式”名片,兩三頁不夠用,十幾頁也可以。有人容顏長得自信,索性把自己的光輝形象也擺放上去了。
名片上那些天花亂墜的頭銜,有市級、省級的,甚至有國家級、世界級的,如中國某某研究會會員、中華某某研究所研究員、世界某某協(xié)會名譽理事、國際某某協(xié)會特邀顧問……一個比一個嚇人。
這些年冒出一批又一批“大師”,名片上什么“書畫大師”“陶藝大師”“制壺大師”“歌唱大師”“風水大師”“珍寶玉器大師”“考古鑒定大師”“某某大師工作室”……看得人眼花繚亂。倘若真的在本行業(yè)出類拔萃,甚至超越前輩,倒也罷了,只是多業(yè)務平平,自封“大師”純屬自娛自樂、自欺欺人。
按理教育工作者為人師表,處事最為謙卑嚴謹,但如今他們中某些人名片上的頭銜,細加推敲,水分同樣不少。
“著名高級教師”——“高級教師”需通過一定程序申報并由指定組織評定,暫且視作干貨;“著名”卻是水分,應當擠去。別說一位人物,即便一件貨物,真正著名的從來不必自詡“著名”,可曾聽到過“著名茅臺酒”“著名龍井茶”這樣的說法?
“著作頗為豐富”——“著作”也算干貨,可全部列出,或擇要列出。至于“豐富”卻沒有客觀標準,前置的“頗為”兩字,更難以把握。更重要的是,著作應重在質量,而非數量?,F(xiàn)實生活中,“著作等身”往往不如“著作三寸”,若是傳世之作,更是一部足矣。
“被譽為領軍人物”——較之學科帶頭人,“領軍人物”有著太多讓人捉摸不定的因素。比如說,這“軍”有多大,是“千軍萬馬”之“軍”,還是“孤軍奮戰(zhàn)”之“軍”?“領軍人物”之來歷更令人犯疑——只要“被譽為”即可充數,是否過于輕率?
不知道別人感受如何,每每見到名片上此類頭銜,我就心底癢癢地想擠去里面的水分,連帶著給名片的主人打個折。
名片雖小,卻可讓一個人的狹隘、淺薄、虛榮一覽無余;方寸天地,同樣也可洞見一個人的心胸、識見和境界。
胡適先生有三十二個博士頭銜,還有北京大學校長、駐美大使等職務,詩人、哲學家、新文化運動領袖等定評,可他名片上的頭銜只有“學者”二字?!叭跛В嶂蝗∫黄帮嫛?,在胡適心目中,其他頭銜都是臨時的,唯有“學者”是永遠的。
沙葉新先生多才多藝,戲劇、小說、電影、電視、隨筆、雜文無不涉足,且碩果累累。20多年前我在杭州與他初次見面時,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一副自畫像,邊上寫著:我,沙葉新。頭銜印著:上海人民劇院院長(暫時的),某某主席、某某委員、某某理事(掛名的),劇作家(永久的)??粗@張別致的名片,我初始忍俊不禁,繼而肅然起敬。
1925年某天,奉系軍閥張宗昌與少帥張學良、上海灘四公子之一的盧筱嘉喝茶,正聊到興頭上,侍衛(wèi)轉呈某報王姓記者的名片,說是等在門外求見。張宗昌看名片后皺了皺眉,揮揮手說:“切了吧?!笔绦l(wèi)出去后,不一會兒進來報告:“已將那姓王的崩了?!北R筱嘉聞言大驚,問:“為什么殺他?”張宗昌若無其事地答道:“那小子的名片上,光頭銜就列了十幾條,足見他絕不是個好人,所以還是切了的好。”
看到這里,不知那些以為名片上頭銜多多益善的朋友,額上是否會沁出些許冷汗?
(摘自《聯(lián)誼報》 圖/亦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