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閱微草堂筆記》中,有個流放到新疆名叫彭杞的犯人,心腸冷硬,人生也因此不幸。在流放后,他的女兒和妻子都患上了肺結(jié)核,妻子不久去世,而17歲的女兒也瀕臨死亡。于是彭杞便將女兒扔到荒林中,任其自生自滅。同為流放犯的男人楊熺,看不過去,氣憤地對彭杞說:你作為一個父親,也太殘忍了,世間哪有不等女兒咽氣就將其扔掉的事?!我愿將其抬回去治療,如果死了,就由我來埋葬,如果活下來,那么就娶她為妻。
這明擺著是一樁占便宜的買賣,彭杞大喜過望,迫不及待地就應(yīng)承下來。
男人楊熺的善舉,讓17歲的女孩,在人間多度過了半年的光陰,但最終還是未能挽留住她的生命,女孩走到了死亡的邊緣。臨終之前,在心底已經(jīng)將楊熺當(dāng)成自己丈夫的女孩,向這個衣不解帶地服侍自己的男人,吐露了一腔的深愛。她說:“郎君的高義厚恩,已經(jīng)深深地浸入我的身心。雖然結(jié)為夫妻,飲食寢居,撫摸瘙癢,皆不避嫌疑,但我如此憔悴不堪,至今都無法為郎君盡一次枕上妻子的義務(wù),如此愧對于你,若人死后沒有鬼魂,此刻我說什么都無濟(jì)于事,若靈魂有知,無論如何,我都將前來回報(bào)郎君?!迸柩识K,而男人楊熺也如與廝守一生的愛人生離死別般,痛哭一場,將其安葬。
楊熺在安葬了女孩后,便夜夜夢到女孩前來,與他在枕間如素常夫妻般歡愛無比,生前她所不能給予他的,在夢中她如剛剛出嫁的新娘般,一一羞澀地呈現(xiàn)給他。只是,這樣的歡悅,在楊熺醒來后,便不復(fù)再現(xiàn),似乎,夢中所愛,只是鏡花水月般的幻影。而當(dāng)他夜晚深情呼喚,她亦始終不出;只有閉眼睡后,她才會溫柔地依偎在他的懷里。他在夢中,亦知一切的愛撫與親吻,皆是夢境,于是問她為何就不能現(xiàn)形,在醒來后依然可以陪伴在他的左右,哪怕,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看到她的影子。
他所不知道的那個陰間世界里飄蕩的游魂,屬于陰氣,而人則為陽氣,若陰氣侵凌陽氣,必定給人造成傷害,唯有人在入睡之后,方能收斂陽氣,進(jìn)入陰氣狀態(tài),與鬼魂相見相歡,且沒有身體傷害。
既要報(bào)生前之恩,與深愛的男人相會,又要顧及他在陽世的康健,所以唯有入睡后,方穿越陰陽之隔,與他歡會,盡一個妻子未曾盡到的深情。《搜神記》中,記載曾有名為盧充的男人,與崔少府已故女兒幽婚三日,并在三年后,收到其乘河中牛車送來兒子的故事,只是盧充之婚,為其父定好,且只相守三日,有為留下子嗣后代而婚的勉強(qiáng)。又有記載炎帝之女瑤姬死后葬于巫山之陽,成為神女,楚懷王游高唐,日間入睡,與神女云雨歡愛傳奇。只是這些記載,相比起流放犯彭杞之女與楊熺的這一程生死之愛,皆黯淡得多。
而人鬼相愛,能夠成為傳奇,追溯源頭,不過是一個可以穿越生死、直抵人心的“愛”字。
(摘自《青島日報(bào)》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