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整理國故"運動中,胡適提出要給予中國古典小說名著現(xiàn)代學術(shù)榮譽,實現(xiàn)其研究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在亞東版《紅樓夢》底版的選擇、"新紅學"的各種考證以及對于索隱派的嚴厲批評中,都可以見出胡適的這種現(xiàn)代學術(shù)抱負。
關(guān)鍵詞:胡適;紅樓夢;新紅學;現(xiàn)代學術(shù)
在“整理國故”運動中,胡適提出,對于中國文學名著,不能僅僅停留于稱贊,必須做切實的考證研究與整理工作,“我們要對這些名著作嚴格的版本??保团行缘臍v史探討……這種工作是給予這些小說名著現(xiàn)代學術(shù)榮譽的方式;認定它們也是一項學術(shù)研究的主題,與傳統(tǒng)的經(jīng)學、史學平起平坐”。
在版本??狈矫?,亞東版古典文學名著叢書的出版,無疑是與胡適的主張極為合拍的。作為出版者的汪原放對此親力親為,幾乎從頭到尾參加了各個名著的版本??惫ぷ?。在底本的選擇上,亞東版也咨詢各路專家學者,盡量選擇最為完善的版本為底本,在此基礎(chǔ)上參對其他版本,做了許多增加脫漏、改正訛誤的工作。1921年亞東《紅樓夢》初排本,底本用的是屬于程甲本系統(tǒng)的道光壬辰(1832)年的雙清仙館刻本,到1927年復排本,底本改而選用更為完善的胡適所藏萃文書屋的程乙本。兩次排印時候,第一次可供選擇的本子還有有正書局的八十回石印本《石頭記》等多個版本,第二次更有胡適1927年購得的號稱“海內(nèi)最古的《石頭記》抄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但是都沒有采用。幾十年以后,周汝昌論及此事,對胡適自身收藏了甲戌“真本”卻采用程、高“偽續(xù)”程乙本的做法表示了不滿。但如果了解胡適整理中國古典小說的目的不僅要“校訂出最好的本子”,而且還要“給予這些小說名著現(xiàn)代學術(shù)榮譽”,就會明白他的選擇:有正本《紅樓夢》只有八十回;甲戌本《紅樓夢》更是殘缺得厲害,僅有十六回;眾多版本中,惟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才是有開頭有結(jié)尾的完整小說,而只有完整的名著才能承擔起讓中國小說擁有“現(xiàn)代學術(shù)榮譽”的任務。
胡適為這批亞東版古典小說所作的考證文章,也是“給予這些小說名著現(xiàn)代學術(shù)榮譽的方式”之一。胡適認為中國古代的學術(shù)向來“沒有條理,沒有頭緒,沒有系統(tǒng)”,而且多附會,所以,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首先分析批判了之前各種關(guān)于《紅樓夢》作者與文本思想的附會式說法,指出這些說法都是錯誤的,然后,胡適從各種史書和筆記中,通過各種比較互證,最終考證出了《紅樓夢》的作者是曹雪芹等六條結(jié)論。胡適總結(jié)自己所做的工作說,“我在這篇文章里,處處想撇開一切先人的成見;處處存一個搜求證據(jù)的目的;處處尊重證據(jù),讓證據(jù)做向?qū)?,引我到相當?shù)慕Y(jié)論上去。……我希望我這一點小貢獻,能引起大家研究《紅樓夢》的興趣,能把將來的《紅樓夢》研究引上正當?shù)能壍廊ィ捍蚱茝那胺N種穿鑿附會的‘紅學,創(chuàng)造科學方法的《紅樓夢》研究!”胡適關(guān)于《紅樓夢》作者和家世的考證,成為此后近百年間紅學研究界的基本定論,幾乎所有紅學研究都在此基礎(chǔ)上展開延伸,在胡適之后,“新紅學”的大廈赫然矗立,成為二十世紀中國學術(shù)界的重要領(lǐng)域。
胡適在前面一段總結(jié)中依舊念念不忘對“穿鑿附會”的紅學——即索隱派紅學——進行批判,在他的影響之下,后繼的“新紅學”研究家也對索隱派進行了持續(xù)的批判。首先是其弟子顧頡剛,在為俞平伯《紅樓夢辨》做序的時候,顧頡剛再次批判了胡適在整理國故運動中所批判的充滿胡說謬解和武斷迷信的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隨后又說,“我們處處把實際的材料做前導,雖是知道的事實很不完備,但這些事實總是極確實的,別人打不掉的。我希望大家看著這舊紅學的打倒,新紅學的成立,從此悟得一個研究學問的方法,知道從前人做學問,所謂方法實不成為方法,所以根基不堅,為之百年而不足者,毀之一旦而有余”。顧頡剛在這段序言中將胡適及其后繼者們的整理國學工作,與前代索隱派、評點派缺乏系統(tǒng)、缺乏“科學”精神的工作區(qū)分為新舊兩個陣營。俞平伯《紅樓夢辨》也同樣態(tài)度鮮明地對索隱派表示反對:“這派‘紅學家有許多有學問名望的人,以現(xiàn)在我們底眼光看去,他們很不該發(fā)這些可笑的議論。但事實上偏鬧了笑話?!奔幢闶呛髞碛鷣碛呦蛩麟[陷阱的周汝昌,在其成名作《紅樓夢新證》中,也是將索隱派視為“荒唐怪誕”的:“我們充分地了解了雪芹的整個家世背景,便可以正當深刻地了解他個人以及其作品,而不致去信那些荒唐怪誕的‘索隱派的附會。”
胡適、顧頡剛、俞平伯等人之所以眾口一詞地對索隱派等“舊紅學”展開批判,并且將自己的工作視為“新紅學”。其根源就在于胡適所發(fā)起的“整理國故”運動與“中國文藝復興”運動,要求建立一個精確化、體系化的現(xiàn)代學術(shù)體制,胡適們要實踐自己“整理國故”并與西學相交會、最終走向“中國的文藝復興”,就必須徹底批判舊式的“國學”方式,而采用新的“國學”研究方法。事實上,追求精確化與體系化,正是現(xiàn)代性的重要特征。胡適及其弟子們對舊紅學的批評,正是因為其模糊性與碎片化的解讀方式,與現(xiàn)代的要求是根本相悖的。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撇開三皇五帝的傳說,徑直從孔子、老子講起,顧頡剛的《古史辨》對中國歷史上的各種盤古開天、三皇五帝的神話傳說進行了解構(gòu)式的辨析,與其在紅學中的反索隱精神一脈相通,其實也都是當時國學現(xiàn)代性的內(nèi)在要求。(本文為教育部社科青年課題現(xiàn)代中國知識界的紅學熱研究中期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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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汝昌.還“紅學”以學——近百年紅學史之回顧[J].北京大學學報,1995(4).
[3]胡適.胡適紅樓夢研究論述全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俞平伯.紅樓夢辨[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作者簡介:
陳榮陽(1980-),男,福建南安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