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百城

嘉琳推薦：雖然后來的歲月與他無關(guān)，人山人海，潮起潮落，再沒有他的影子，可是刻進生命印記中的人，永遠不會消失。

大四最后一個學(xué)期，周苒經(jīng)歷了人生的第一次逃課。

獨自乘車穿過整座城市，她混在年輕的人群里，去參加一個年輕偶像團體的演唱會。拿著陌生的門票，像趕赴一個遙不可及的舊約。

臺下熙熙攘攘，臺上燈光搖晃。耳畔少女們的呼聲在夜空下響徹天際，隔著茫茫人海，人群之中一抬眼，她與臺上少年的目光短暫交匯，突然間有些失神。

她曾長久地以為自己不曾被歲月苛待，然而直到她此刻，坐到臺下，才遲遲發(fā)覺，自己其實錯過了一個少年的青春。

她錯過了所有，與他有關(guān)的歲月。

1

在周苒的學(xué)生時代，同桌邵景之是頭號忙人。

她靠著優(yōu)異的成績從初中部直升上高中，即使不太懂這么做的意義，也仍然堅持好好學(xué)習(xí)，邵景之卻不一樣。

作為年輕的預(yù)備偶像，他在初中時被選中加入了一個偶像團體。在周圍人都埋頭讀書的年紀，他勻出了一半時間去接廣告、錄制新歌、參加綜藝，只有剩下的一半時間留給學(xué)校。

所以直到高二，她也只見過他兩面。

兩個人的生活像兩條平行線，周苒常常聽人談?wù)撍?，可冥思苦想，總也想不起他的模樣?/p>

直到一個月黑風(fēng)高夜，她在晚自修課間休息時下樓夜跑，黑燈瞎火地迎著風(fēng)，撞到他身上。

少年身形高大，戴著帽子、穿著簡單的白色外套，短衣短褲，身上有一股清冽的薄荷香。

糟糕的光線下，周苒沒有認出他。她滿心滿眼都是剛剛背過的英語課文，iPod從口袋里摔出去也忘了撿，揉著膝蓋坐在地上碎碎念。

少年像是嚇了一跳，沒想到那么小的黑影竟是個人，燈光昏暗看不大清，他趕緊躬身下去扶她：“你沒事吧？摔到哪兒了？”

被人一打斷，課文又忘了大半。他的聲音清脆低沉，像冬天推窗時無意間撞碎的第一茬冰凌，是少年獨有的聲線。

周苒的注意力卻全不在此，她撐著他的手借力站起來，連連搖頭：“沒事，我沒事?！?/p>

話罷，她轉(zhuǎn)過身，一溜煙跑了。

黑影轉(zhuǎn)眼就消失在了視野外，田徑場上仍有人在夜跑，昏昧的燈光下，星光仿佛墜在頭頂。

邵景之撓撓頭，上前一步撿起她落下的iPod，想了想，有些遲疑：“剛剛那個矮子……是周苒嗎？”

2

周苒回到家，才發(fā)現(xiàn)iPod不見了。

家中算不上富裕，最早買iPod也是為了給她學(xué)習(xí)，周苒猶豫再三，沒有勇氣把這件事說出口。郁郁寡歡一整夜，翌日她憂心忡忡地走進教室，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同桌竟然回校上課了。

一片初升的陽光里，邵景之單手撐著腦袋，歪頭朝她笑：“早上好呀，小同學(xué)?！?/p>

少年笑起來春風(fēng)拂面，仿佛能融化冰雪。周苒正正經(jīng)經(jīng)，也向他問安：“早安?！?/p>

他朝前挪一挪凳子，看著她走到座位。周苒放下背包后想了想，仍然不死心，把抽屜翻一遍，想看看iPod有沒有落在里面。

邵景之探著腦袋湊過來：“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她一回頭，見他含笑看著她，修長的手指中，正攥著一個銀色的iPod。

周苒大喜過望：“你在哪撿的？”

所以昨晚他撞上的那個矮子，確實是她。

邵景之笑意飛揚：“田徑場上。”

“不過，”他頓了頓，“你昨晚跑那么快干嗎？兔子似的?！?/p>

“回教室背書啊?！敝苘垡荒樥?jīng)，“剛剛忘記的時候趕緊看一遍，記東西最快了——真的，你別不信，艾賓浩斯遺忘曲線是這么講的?！?/p>

邵景之被逗笑：“你還有科學(xué)論證？”

“那當然。”

第一堂恰巧是英語課，老師抽人起來背書，周苒背得很流暢，老師面露贊許之余，又有些惋惜：“可惜，有幾個詞的發(fā)音還是不太對……”

她頓了頓，又點邵景之，“你才回來的吧？做作業(yè)了嗎？”

他誠實地搖頭：“沒有?！?/p>

“那你讀一遍?！?/p>

他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邵景之小時候在國外長大，發(fā)音是圓潤的美音，聲線清而沉穩(wěn)，讓她想起廣播里的播音。

少年站在燈光之下，仿佛有與生俱來的能力，所有追光便為他而開。

周苒突然覺得，他跟這里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永遠是會被原諒的。

3

這一次返校，邵景之待的時間格外長。

周苒問起，他語氣閑閑：“離高考就剩一年了，我也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

這話不是玩笑，他為學(xué)業(yè)而短暫地放下了偶像的身份，真的開始像個普通人一樣，上課、學(xué)習(xí)、記筆記。

可他忘了，校內(nèi)仍有不少人是他的粉絲。當邵景之一周之內(nèi)第三次被女生攔在教室門口要簽名，他開始感到苦惱：“咱們學(xué)校有沒有那種可以偷偷學(xué)習(xí)，不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

周苒想來想去，小心翼翼地告訴他：“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吧。”

說是秘密基地，其實仍舊是公家的地盤。圖書館的自習(xí)室有一個小小的死角，被柱子擋著，不管管理員從哪扇門走進去，都無法第一眼發(fā)現(xiàn)。

邵景之喜不自勝：“你真是個天才啊，周苒！”

周苒被他說得微微一愣，繼而不由自主地，耳朵發(fā)起燙來。

那是破天荒的頭一次，有人這樣夸她。

即使，是為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4

從那天起，兩個人像是心照不宣地定下了私人的約定。中午和晚上大塊大塊的自習(xí)時間，邵景之都和周苒待在一起。

她的解題思路通常沒什么新意，但總是勝在穩(wěn)而可靠，有她的幫助，邵景之的成績突飛猛進。

作為報答，他帶給她許多小禮物。

大多是她沒有見過的東西，也有很多包裝精致、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小零食。邵景之猜到她不會輕易接受，搜腸刮肚地找了無數(shù)個理由，諸如“粉絲送的，但我吃這個過敏”“我一個人吃不完，你可不可以幫我分擔(dān)一點”……

直到圣誕節(jié)前夜，他帶來一盒酒心巧克力。

黑巧克力被做成了小小的酒瓶形狀，注心是朗姆酒。周苒在他的慫恿下小心翼翼地拆開其中一顆，入口即化，清甜的酒氣在鼻腔中迅速散開。

味道很奇妙，她莫名感到開心，“好像有一點點辣，但吃下去之后，又覺得味道很好聞……”

她的反應(yīng)太誠懇，邵景之樂不可支。他剛想介紹這種酒給她聽，就見她的臉色迅速紅起來。

世界上竟然有人，滴酒不能沾。

邵景之有些驚詫，又有些好奇。女生喝醉之后安靜得像一只乖巧的貓，耳根泛紅地慢慢趴下去，小聲告訴他自己想睡一小會兒，不要告訴巡邏的老師。

邵景之笑瞇瞇地答應(yīng)下來，幫她望風(fēng)。

她這一覺睡得不算久，醒過來時邵景之正低著頭做作業(yè)，少年握筆的手骨節(jié)明晰、十指修長，下顎的線條流暢漂亮，像童話故事里的小王子。

周苒張張嘴，想說什么，啪嗒一聲，自習(xí)室的燈突然熄了。

這一天圖書館提前閉館，管理員把提示寫在了門口的小黑板上，可他們的座位偏偏是個視線盲區(qū)，誰都沒有看見。

周苒頓時慌了：“我們今晚是不是出不去了？那我奶奶怎么辦……她一個人在家?。　?/p>

“別慌?！鄙劬爸参克?，“我看看有沒有信號，能不能打電話?！?/p>

為提高學(xué)生們的自習(xí)效率，圖書館放置了屏蔽器。眼下信號時有時無，他皺著眉，在空曠的自習(xí)室里走來走去。

走出去一段路，聽見周苒細小的聲音：“邵景之……喂，你在哪兒？”

他心下微動，突然生了心思想逗逗她。屏住呼吸站在原地，卻聽周苒的聲音漸漸開始發(fā)抖：“邵景之？你……你還在嗎？喂？”

回應(yīng)她的，是一室默然的沉寂。

“邵景之……”她的聲音開始哽咽，“你在哪？”

邵景之微微一怔，連忙走過去。

“你別怕，我在這兒。”黑暗里，她聽見少年的聲音，那么清澈、那么堅定，“一直在?！?/p>

仿佛有一個瞬間，全世界的光都為他而來。

5

圖書館事件后，邵景之和周苒愈發(fā)親密起來。

兩人如影隨形，吃飯自習(xí)都黏在一起，遇到不會的題目時，如果不能互相為對方講解，就一起去問老師。

高考一日日迫近，班主任若有所覺，叫兩人去談話。周苒茫然無措，邵景之站在辦公室里，看著窗外逐漸凋零的晚櫻，許久，卻徐徐笑開。

他說：“你看，老師，夏天就要來了。”

夏天是畢業(yè)的季節(jié)。

炎炎六月，又一批高三的學(xué)生解放了。周苒抱著志愿書興沖沖地去找邵景之，想問他打算去哪兒讀書?？赡翘焖谒覙窍碌攘艘幌挛?，等到華燈初上、星子繁集，也沒有等到他回復(fù)自己的消息。

許多年后周苒再回頭看，她和邵景之，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分道揚鑣的。

高考一結(jié)束，他就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軌道上。積攢一年多的代言、廣告和活動檔期像雪花一樣飛過來，而周苒是在看到他微博上的回歸直播后才恍然大悟，高考于他而言只是一個短暫的戰(zhàn)場，而考場之外，還有那么多、那么多人，在等他回去。

他從來不屬于她。

6

體育場內(nèi)的樂音震耳欲聾，暖場舞結(jié)束后，燈光晃動，耳畔響起女生們沖天的尖叫聲。

少年們微微喘息，笑著做大家早已熟知的自我介紹。一輪下來，麥克風(fēng)又回到邵景之手里。他站在場中，微微笑：“這一次，我給大家?guī)硪皇仔赂琛！?/p>

全場的掌聲與尖叫里，他頓了頓，“歌名叫做《與她有關(guān)》，送給我一個很久之前的朋友——希望她一個人，也能好好過?！?/p>

周苒微怔，繼而眼睛一熱。

那已經(jīng)是多久之前？他們曾經(jīng)有過那樣好的時光。報完高考志愿，遠在千里之外的邵景之重新聯(lián)系上她，隱秘而快樂地向她告了白，她從那時起，成為新生偶像不能見光的女朋友。

大學(xué)分隔兩地，兩人見面次數(shù)寥寥。他第一次舉辦演唱會，候場時緊張地給她打電話，呼吸打在聽筒上，周苒的心跳也跟著加速。

再遠又能怎么樣？她的心永遠跟他在一起。偶爾節(jié)目里也會有主持人問起他戀愛的事，他便每次都一臉認真地答“現(xiàn)在還沒有這個打算”，節(jié)目結(jié)束后，再背地里哄她。

山遙水闊，他讀詩給她聽。

“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時光的含義/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珍惜……這世間并沒有分離與衰老的命運/只有肯愛與不肯去愛的心……”

會場內(nèi)氣氛沸騰，周苒淚如雨下。

有無數(shù)次她都在想，如果時光停在那兒，停在那兒就好了。停在那兒，撫養(yǎng)她長大的奶奶就不會去世，她不會不小心被媒體拍到，生活不會被攪得一團糟，也不會因他不在身邊而情緒崩潰——

分手那晚，他連夜趕回，她閉門不見。他一遍一遍地問：“周苒，為什么不肯放過你自己？”

周苒抵著門，痛哭失聲。因為她貪心，想要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切，想要他獨一無二的喜歡。

可他是邵景之啊，永遠都有人前仆后繼地……喜歡著他啊。

事隔經(jīng)年，她也只敢隔著人潮看他一眼。她熱淚盈眶，因她曾參與過他的年少。

可后來的歲月與他無關(guān)，人山人海，潮起潮落。

那么長的余生，我們分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