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是,通常我們會對每天都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東西視而不見,可視的尚且如此,更別提看不見摸不著的了。配音,就是這樣一個幾乎關(guān)上電視就會被遺忘的行業(yè)。一檔綜藝節(jié)目將配音演員從幕后推至臺前,正如我們不知道撒哈拉沙漠有多少粒沙子,我們也不知道這個行業(yè)到底擁有多少從業(yè)者。陳奕雯,就是無數(shù)個配音演員中的一個。當我們驚訝于她在《小豬佩奇》和《花干骨》之間游刃有余地轉(zhuǎn)換聲音時,當我們因她的聲音或悲傷或高興時,她卻說,“大幕終究會拉起,我只不過是在做一件很喜歡的事情,僅此而已。”
惟其胸中有淚,是以言中有物
陳奕雯畢業(yè)于同濟大學(xué)電視編導(dǎo)專業(yè),于配音而言,是個完完全全的門外漢。彼時的她和許多外行一樣,以為片子里的聲音就是演員的本聲。
許多配音演員都是從五六歲就開始配音,也不乏受過專業(yè)表演訓(xùn)練的話劇演員,所以能進入配音這個行業(yè),用陳奕雯的話來說,是“特別神奇的一件事”。
2010年,央視電影頻道播出的一部臺灣電影需要配音,絲毫沒有經(jīng)驗的陳奕雯因為年輕、干凈又青澀的聲線被選中,然而第一次接觸配音的她就遇到了難題,她需要為性格迥異的雙胞胎姐妹同時配音,這可把零基礎(chǔ)的她難倒了。
不過沒關(guān)系,山人自有妙計,經(jīng)驗豐富的配音導(dǎo)演王蘇老師把她領(lǐng)到了錄音棚。為男主角配音的孫曄老師正在錄一場重場戲,陳奕雯便看到了日后幾乎每次采訪都必定會提起的一幕——孫曄老師因劇情需要對著冰冷的錄音設(shè)備嚎啕大哭。
說不出的震撼,她第一次意識到什么叫做“惟其胸中有淚,是以言中有物”。她明白了,該怎樣去塑造雙胞胎姐妹的聲音,也明白了,配音,不是單純地念稿,不是用繁雜華麗的聲線來展現(xiàn)技巧,它只需要你傾注完完全全的真情實感。演員表演講究入戲,配音同樣需要走心——真實地去體驗,誠實地去表達,方能真正做到言中有物。
真要說起來,陳奕雯跟這個行業(yè)還是有些淵源的。小時候的她是兒童節(jié)目主持人,課余時間基本都在錄音棚度過,錄音棚黑黑的,一關(guān)就是幾個小時,雖然很孤獨,但也正是這段經(jīng)歷,讓后來的她對錄音棚和話筒充滿了親切感。
剛開始參與配音工作,陳奕雯面對的最大難題就是“對口型”一一既要看稿子,又要看畫面上演員的表演節(jié)奏,還得嚴絲合縫地把口型對上。整個過程走下來也不過“配音”二字,但其實是需要一心幾用還不能有差錯的費力活兒。但當把這部分困難解決以后,她發(fā)現(xiàn),對口型只是整個配音環(huán)節(jié)中最基礎(chǔ)也最簡單的一件事。
入行前幾年,她一直有些懵懵懂懂,仿佛總也不開竅??伤采钪瑳]有捷徑可走,摸著石頭過河,一遍、兩遍、三遍……無數(shù)遍,笨鳥先飛,勤能補拙。
云在青天水在瓶
在另一檔表演類綜藝節(jié)目中,宋丹丹曾說過,情緒起伏大的戲非常傷害演員,要從一個角色中走出來,實際上是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
配音與演戲比起來又如何呢?
陳奕雯認為,配音演員這四個字最終還是落地在“演員”二字上,只是錄音棚內(nèi)沒有攝像機去記錄表情和肢體罷了。因此她在工作中也力求進入角色,理解情感,真誠表達。 因為不是科班出身,她初期配音時沒有技巧可使用,便只能當個一心一意的體驗派。而這個體驗派,得既理性又感性。理性的是,前期對劇本和人物進行客觀分析,感性的是,一旦開始配音就要全身心進入角色。
《花千骨》可以說是陳奕雯配過的最為大眾熟悉的角色之一,她自己也說,雖然小骨未必是她完成得多么完美的角色,但卻是和她非常有緣分的一個,是她當時可以拿出的所有心力,而后交出的一張問心無愧的成績單。
錄音前她做足了功課,看原著看劇本自不必說,不僅和編劇進行充分討論,還與原著作者聊至深夜,為了一個細節(jié)在酒店大堂便展開討論。投入至斯,連她自己都覺得,“錄音的那段時間,花千骨她好像就在我身上”。
入戲走心當然好,但要接穩(wěn)這最后一棒,她必須理性地把自己抽離出來,避免感性的失控。雖然無比理解角色本身,可她認為“走心并不一定就代表準確”。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她知道每一個人物的最終走向,“比如和師父一起吃飯的過場戲,我都會感動得不行;或者在面對某個可能下場戲就會和我分開的角色時,提前好幾場戲,我就會偶爾失控地出現(xiàn)那些不屬于當下角色應(yīng)該有的情緒?!庇谒?,這是“非常糟糕和不準確的,需要及時理性地抽身,并且重新清空和再次衡量?!?/p>
按理說配音配到這份上,真到臺前去演戲也未嘗不可,但陳奕雯對演員這一行業(yè)抱有絕對的敬畏心, “這個職業(yè)很偉大,它需要專業(yè)度,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鬧著玩兒的”。她相信云在青天水在瓶,不排斥學(xué)習,也不敢隨意造次,一切隨緣即可。
真正的獎賞,是時間給予的
我仍記得看《大魚海棠》時,女主角才開口講第一句話,前排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蹦出兩個字, “嬛嬛!”這大概是一件叫配音演員不知該喜還是該愁的事兒。
被人認出聲音來固然不是壞事,這說明形成了鮮明的個人特色,但也不免體現(xiàn)出其局限性,甚至讓觀眾覺得十分跳戲。
陳奕雯倒覺得這是一個并不成立的命題,這種現(xiàn)象更像是湊巧,“‘湊巧在同一時段播出的戲里都有同一個配音演員,‘湊巧戲路都比較接近。”角色安排、劇方選擇、播出時間等都不由自己掌控,配音演員其實處在一個比較被動的局面。
接到給《青云志》配音的工作時,陳奕雯對這個戲幾乎完全不了解,第二天就要去北京錄制,無法提前看到劇本,高鐵上的五個小時也完全不夠她看完原著。臨行前夜,她請自己一個熟讀過《誅仙》原著的編劇朋友幫忙,朋友連夜給她做了詳細的角色整理和人物分析。但在進棚后的實際錄制過程中她才發(fā)現(xiàn),電視劇呈現(xiàn)的劇情和人設(shè)都與原著略有不同。
能夠加入自己的理解和創(chuàng)作或許可以讓角色變得更立體,但更多時候,配音演員甚至是在進棚當天才知道自己要錄的是什么戲、配的是什么角色。
有一段時間,陳奕雯配音的角色不是傻白甜就是高冷范兒,可她自己一點也不覺得膩,反而琢磨著該怎么區(qū)分角色。她在乎的,是自己有沒有傳達出角色的真情實感,有沒有做到最佳的語言表達。即使當下被標榜為小花旦路線,她也覺得在這條路上還有很多分支可供探尋,一面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成長和感知,一面在角色塑造時學(xué)習和進步。
“標簽這個東西,只要你自己不給自己貼,隨時撕下來就是了。”眾口難調(diào),可陳奕雯知道,不管角色多么相似,只要在演繹時能體現(xiàn)出一點點不同來,都是一種突破。
配音演員這個職業(yè)在她心目中,既不需要刷存在感,也不需要拋頭露面,她甚至不愿意使用匠心和情懷這樣的字眼,“說穿了,其實就只是在做一件自己認為挺有趣兒的事。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會聽見掌聲,會接受批評,會遇到誤解,也會承受委屈??伤廊幌嘈牛陀^眾最好的遇見是在一個又一個的作品中,而真正的獎賞,都是時間給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