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邵文菁

2018年3月26日至6月24日，《陳毅與上?！氛乖谏虾Ｊ袣v史博物館（上海革命歷史博物館）（以下簡稱“上博”）展出。展覽在內(nèi)容創(chuàng)作階段，就考慮要集中展示陳毅家屬捐贈給上歷博的文物，除了陳毅個人的遺物外，還有大量陳毅妻子張茜的遺物。展覽特意在第四、第五部分著力展現(xiàn)陳毅夫婦的外交風采和陳毅的家庭生活。陳毅之女叢軍在看了展覽大綱草案后欣慰地說：“一般總是宣傳我父親，其實我母親也很值得說說，她是位很了不起的女性?！?/p>

1938年2月，湖北省立女子師范學校的三名女學生加入了新四軍戰(zhàn)地服務團，她們一到部隊，就各自改了名字。其中一名15歲的女學生張掌珠改名張茜，她說，茜草根可制成紅色染料，染紅世界！從此，年輕的張茜棄筆投軍，走上了革命道路。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張茜

次年3月，戰(zhàn)地服務團在蘇南茅山根據(jù)地的陳家祠堂演出話劇《一年間》，張茜在劇中扮演新娘子，身穿一襲紅妝，給當時還是新四軍第一支隊司令員的陳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按汗庹昭垡馊绨V，愧我江南統(tǒng)銳師，豪情廿載今何在？輸與紅芳不自知。”這是陳毅追求張茜時為她作的小詩。1922年出生的張茜足足比陳毅小了21歲，還是個新兵。陳毅當時也頗有顧慮，曾與王于畊（后成為葉飛夫人）吐露心聲。但年輕的張茜對追求愛情的信念勇敢而堅定。王于畊向陳毅轉達了張茜的話，意思說，我們追求的是生死之交，既然彼此相愛，要結合為伴侶，就是生死相依。1940年2月，陳毅與張茜成婚?；楹笕?，陳毅北上延安，不得不與張茜和兩個年幼的兒子分別，之后整個家庭一直聚少離多，三個兒子都出生在戰(zhàn)爭年代，分別取名昊蘇、丹淮、小魯，記錄了他們的出生地，也寄托盼望革命勝利的希望。

1947年，張茜帶著三個孩子來到大連。張茜看到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蘇聯(lián)人和俄式建筑，萌生了學習英語和俄語的想法。早在1938年，張茜就開始暗暗地自學英語，因為戰(zhàn)爭環(huán)境，生活和工作都很忙，沒能專心學習。而此時的大連已成立人民政府，在相對安寧的城市中，張茜終于等到了安心學習的機會。于是她找了10位俄語愛好者組成了學習班，請了位俄僑做老師，兩個月里就學會了1000多個俄語單詞。1949年上海解放后，張茜帶著孩子來到上海，一家人終于能生活在一起。這年冬天，張茜參與了上海俄文學校的創(chuàng)建工作，之后她在上海俄文學校學習并擔任宣傳股長。當時張茜已懷上了第四個孩子，每天坐著電車往返于市區(qū)的寓所與江灣的學校間，堅持不要陳毅的專車接送。1950年6月，女兒珊珊出生。產(chǎn)后的張茜沒有放松學習，1951年她赴北京俄文專修學校脫產(chǎn)學習。陳毅對此特別支持，還在給父母的信中稱贊張茜的進步，希望她能再學一年。不料是年冬天，張茜因患肺結核，被迫休學，只能繼續(xù)自學。1954年，已熟練掌握了俄文的張茜在上海新文藝出版社做編輯，同時選定蘇聯(lián)作家綏拉菲摩維奇的短篇小說作為自己的處女譯作。她為自己起筆名為“耿星”，意為耿耿晨星。1958年，列昂諾夫原著、耿星翻譯的多幕劇本《平平常常的人》由新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多年后，子女們找到了母親當年的譯作，并與她使用過的俄文打字機一同捐給了上歷博。

1954年9月，陳毅被任命為國務院副總理，并把中心工作轉移向外交。1958年，他兼任外交部長。當時新中國外交剛剛起步，外國領導人帶夫人訪華，我國領導人的夫人卻不參加接待。陳毅意識到如果外事活動中只接待男賓有失禮節(jié)，而且外人會認為我們國家對婦女不重視。為了更好地開展外交工作，陳毅首先想到動員自己的妻子去做外交工作。但張茜此時正熱衷于自己的翻譯事業(yè)，不想轉行。陳毅只好找周恩來和鄧穎超去勸說。張茜為顧全大局只好接受了這項“政治任務”。1960年12月20日，陳毅在國務院外事辦公室第三會議室主持召開了我國第一次“夫人外交工作會議”。會議決定成立夫人工作小組，張茜任組長。1961年9月，中央批準成立夫人外事活動指導小組，張茜任副組長，正式成為職業(yè)外事干部，負責組織指導外事活動中的夫人工作。

其實，張茜從事外交工作是十分有優(yōu)勢的。她天生麗質，形象好，能歌善舞又有文化底子，很能夠代表優(yōu)秀的中國女性。如今張茜留下的衣物中，有不少漂亮的旗袍，都是她出席外交場合時穿著過的。叢軍說，母親平常穿著非常樸素，這些漂亮的禮服只穿過幾次，所以能保存得很好。

上博選擇收藏的張茜的旗袍都是上海鴻翔時裝公司制作的。老上海是中國的時尚之都。1917年創(chuàng)建的鴻翔時裝公司是上海第一家國人自營的女子時裝店，曾因為胡蝶婚禮定制禮服享譽滬上。蔡元培還為其題匾“國貨津梁”。當年的老裁縫記得，上世紀60年代的一天傍晚，王光美和張茜在市外事辦同志的陪同下，來到南京路上的鴻翔時裝公司定制一套有民族特色的出訪禮服。經(jīng)驗豐富的師傅經(jīng)一番目測，把款式和尺寸默記心里了。衣服由顧文伯師傅親手制作，如期完成。兩位夫人穿著百年老店制作的服裝，陪同劉少奇和陳毅成功完成出訪印度尼西亞的任務。

1962年9月23日，印尼總統(tǒng)夫人哈蒂尼應劉少奇和周恩來的邀請訪華。這是一次高規(guī)格的外事接待，所有中國領導人包括毛澤東主席都接見了哈蒂尼夫人。所有首長夫人都身著旗袍出席了哈蒂尼的歡迎宴會。張茜穿著的金黃色旗袍在燈光下微微泛紫，讓人印象深刻。

在外交的舞臺上，張茜不僅靠美贏得了眾人的贊許，更重要的是她的涵養(yǎng)和智慧，讓人由衷敬佩。張茜是個認真的人，決心從事外交后，她放下了俄語，集中精力學習英語，同時“惡補”中國傳統(tǒng)文化。

1958年11月23日至12月1日，由中國各行各業(yè)婦女精英組成的11人的代表團由張茜帶隊訪問柬埔寨。這是中柬建交后第一支政府派出的正式訪柬代表團，而且團員全為女性。西哈努克親王親自組織了隆重的接待，在柬埔寨國內(nèi)也得到了高度關注。張茜的得體發(fā)言和端莊儀容展示了新中國女性的聰慧和美麗，完全顛覆了當時國際上對中國女性的印象。訪柬之后，代表團臨時應越南婦女聯(lián)合會邀請，訪問越南，受到胡志明主席兩次接見。從1956年到1966年，張茜出國訪問二十多次，在國內(nèi)接待外賓不計其數(shù)，在中外友好往來的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陳毅與上?！氛怪姓钩隽藦堒缭L柬時穿著的綠色旗袍。開幕式當天，陳丹淮仔細看著櫥窗里的綠色旗袍說，這布料看著像東南亞的，說不定是用國外帶來的料子在國內(nèi)做的旗袍。

父母對孩子的影響是深遠的，長子陳昊蘇和女兒叢軍長大后都選擇了外交作為自己的事業(yè)。此次展出的文物中，有一臺軍綠色的施坦威立式鋼琴。1954年底，陳毅一家從上海搬往北京，也把這臺鋼琴一起帶到了北京。這臺鋼琴是他們的女兒叢軍的。1950年，陳毅夫婦盼到了“姍姍來遲”的女兒，起名陳珊珊。陳毅夫婦對女兒的栽培也格外用心。張茜希望女兒將來從事文藝工作，讓她從小學習鋼琴和小提琴。但陳毅還是認為國家更需要外語人才，在這點上，張茜也很支持。“文革”時期，珊珊參軍，改名叢軍。父母一直鼓勵她堅持學習英語。1971年，叢軍去北戴河探望已重病的父親時，張茜還拿出一套四冊的英語醫(yī)學課本，幫她復習英文。1972年，在周恩來和鄧穎超的幫助下，叢軍作為“文革”期間第一批留學生出國深造，此后她繼承父母的事業(yè)，像母親一樣成為一名女外交官。而音樂也成了叢軍一直以來的興趣愛好，這臺鋼琴一直留在她身邊，直到一次調音師告訴她這已是古董琴了，再彈就壞了，才不再彈奏。2017年，這臺鋼琴被運回到上海，被上歷博永久收藏。

1972年，陳毅去世后，張茜明知自己身患癌癥，還是決心沖破“文革”禁錮，開始人生最后一項事業(yè)——整理編輯陳毅詩詞。1964年時，陳毅曾對張茜說，他有生之年想做三件事，一是編詩集，二是編文集，三是寫回憶錄。然而他有生之年沒來得及完成一件。張茜在動完手術，接受放療的同時就開始整理陳毅詩詞。1973年11月，張茜寫就《陳毅詩詞選集序言》和題后詩兩首，與150篇整理好的詩詞一同交付打印。1974年元旦，100本打印好的詩選成了張茜生命最后一年的新年禮物。“殘軀何幸逾寒暑，一卷編成慰我情?！睍丫幊桑怠拔母铩彪y以出版，直至1977年4月，《陳毅詩詞選集》才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1974年3月20日，張茜同志辭世，年僅5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