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織意

江小澈第一次甩別人耳光，是甩給一個男人的，他身高一米八五，寬厚魁梧。

按說，像江小澈這樣一個瘦小的弱女子，打他，還真是有點兒不自量力。但是，被氣憤沖壞的大腦，總是會指揮你去做點不一般的事情。

一個月前的那個下午，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捏著那一把收據(jù)，晃到了那條巷子，晃到袁尊的門口，還坐在他面前哭訴了一小時？

江小澈來這個城市的第八天，臉上長了一堆小紅泡。她去一家街頭皮膚?？崎T診瞧，那男大夫嚴肅地告訴她，這種皮膚病，他從醫(yī)30年，只見過兩次。

他劃出一張單，說要驗血。驗血沒事，他又說要涼血——用他那里的噴霧美容機做冷敷。在那里吹了五天冷氣后，小紅泡是不怎么紅了，但還是疼。他有些發(fā)愁地說得用B方案?？珊髞硎荂方案都用完了，她還沒見好。他的說法是，這種皮膚病已經(jīng)發(fā)生了病毒變種，他要研究D方案。

江小澈哭著路過公園時被一個大爺看見，大爺起碼有80歲了，鶴發(fā)童顏。大爺熱心詢問，江小澈說她得了絕癥，在等D方案出來前就會與世界拜拜。

沒想到大爺才是如假包換的皮膚科專家，他帶她去藥店買了兩樣藥，第三天就好了。

原來只是帶狀皰疹。

江小澈捏著1678元的收據(jù)去找黑大夫，說他行騙，要他退錢。他嘴角一歪，拍桌子趕人。

離開診所后，江小澈就去尋求法律援助，她不敢進排場大的地方，怕人家懶得理這點小案子，就挑了巷子深處的袁尊。

第五遍記過筆錄后，袁尊說：“按我的分析，那鶴發(fā)童顏的老大爺多半是不會挺身作證證明黑大夫誤診的，這樣道行高的人，只把治病救人放首位，扯皮打官司的事，他不會管?！?/p>

江小澈沮喪地問：“那該怎么辦呢？”

他看著她一笑：“鬧！”

江小澈問他啥意思，他說：“法律程序太坎坷，我們就來江湖的，你知道醫(yī)鬧嗎？”

她吃驚地看著袁尊，懷疑她來此門，到底是進了律師事務所，還是進了街頭老大的窩？但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卻又那么讓她信任，她甚至有種莫明其妙的安全感。

在經(jīng)過踩點、分析等等后，他們來到那讓江小澈恨之入骨的診室。

可是江湖險惡，不論袁尊使出什么招數(shù)、放出什么狠話，那黑大夫始終面不改色、屹立如山，他假模假樣地用肥皂洗了手，邊撣手上的水珠邊說：“笑話，我是被人嚇大的嗎？”說完就給他們看了一段視頻，江小澈看得想砸電腦。

因為黑大夫當時說噴霧里用了特殊藥品，會讓衣服掉色，她真沒腦子，就脫了上衣。她甚至還心疼她那件有點小貴的紫色內衣，連肩帶也給脫下半截。就是那次，她那含蓄的上半身，被黑大夫偷拍了。

江小澈跑出診所，袁尊追上來說：“喂，你別跑啊，我們要出這口氣?！彼郎I眼婆娑地仰望著他問：“都這樣了，還怎么出？”

他看著她壞壞地一笑，說：“我們將計就計，他要是敢把視頻公開的話，我敢斷定，他也就完了?！?/p>

江小澈氣急得揮手甩出去，他沒躲，剛好打在他的臉上，她愣了一下，說：“混蛋，要公開你公開?！?/p>

就在江小澈想要求那位真醫(yī)生出個正確的診斷證明時，黑大夫給她打來電話：“江小姐，我已經(jīng)把你的尊容與一段激情小視頻很完美地結合了，你要不要來看看，如不滿意，隨時可為你修改。”

她跑去找袁尊，想把她錄下的這話放給他聽，看能不能成為扳倒無良醫(yī)生的證據(jù)。當她跑到小巷深處，想要找“真理律師事務所”時，它卻不見了，門口堆著沙，像是要翻新門店。

她問一位大叔：“袁律師搬走了嗎？”

大叔看著她，不明白。她說：“袁尊啊，高高的，有點黑，眼睛不大，但是很明亮，不到30歲，還有他老是穿綠色的T恤，壞笑時就會把手指搭在鼻翼那里……”

說完后，江小澈自己都覺得奇怪了，她怎么對這個人記得這么詳細？大叔張著嘴一直等她說完，然后呵呵地笑了：“姑娘你在說我兒子啊，他啥時候成律師了？”

原來，袁尊還是在讀研究生。這間門店是他家的，以前被人租用做律師事務所，退租后，牌沒摘。

江小澈只有自認倒霉。江小澈去找大爺，他果然笑瞇瞇地說：“姑娘，病好了，就是福氣了?！比缓罄^續(xù)笑瞇瞇地打太極。

走投無路，江小澈最后在網(wǎng)上征求意見，有個網(wǎng)友的意見很獨特，她決定豁出去采納了。她準備好十二分膽量，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小太妹，想要跑去診所說一句很江湖的話：“你愛咋咋地，老娘一直還遺憾沒個機會走走光，這回算是如愿了?！?/p>

但當江小澈一腳踹開診室的門，走向黑大夫辦公桌方向時，面前竟是袁尊。江小澈問他怎么在這里，他指著坐在一旁既是護士又是黑大夫老婆的女人說：“我以黑客的身份進入了黑大夫的電腦，竟然發(fā)現(xiàn)他跟他老婆的自拍比情色片還過分，也許能弄到網(wǎng)上……”

黑大夫的老婆又哭又鬧，黑大夫嚇白了臉，趕緊去取了錢，還央求說：“生意不好，只能湊個整數(shù)，退那姑娘兩千，好不好？”袁尊心里樂著，覺得終于真正援助到她了，就替她收下了。

跟袁尊吃飯的時候，他講著這事的前前后后，好幾次都讓江小澈笑得完全沒了淑女范兒，讓吃客們的眼光齊刷刷掃過來。

江小澈說：“我們換個地方吧？”他卻緊緊地握著江小澈的手說：“不用，小澈，開心就好。”

她低下頭紅著臉想抽回手，他卻握得更緊：“對不起，我騙了你?！?/p>

她笑了，說：“沒有，我很開心。”江小澈說的是實話，這一個多月，她雖然心都嚇掉好幾回，但喜歡這種經(jīng)歷，有點小刺激，就像檸檬汽水里的泡泡。

袁尊說當江小澈哭著找法律援助時，那決定客串一把律師的想法，簡直讓他樂得心里開了花。

真是服了袁尊的鬧勁兒，吃完飯喝杯檸檬水的間隙，他的腦子里就已蹦出許多好玩兒的小主意，比如一會兒去大橋底下聽車輪滾滾，邊聽邊猜橋面上經(jīng)過的是現(xiàn)代還是奧迪，比如明天去附近一家養(yǎng)殖農(nóng)場，假裝是去參觀學習，其實是看有沒有機會偷偷捉只小孔雀回來養(yǎng)養(yǎng)……

江小澈又笑成一團，且不再顧及周圍的目光，就算這些人拿她當瘋姑娘都不介意。因為剛才袁尊說完偷小孔雀后，還說了一句：“小澈，知道嗎？我想做這一切，只因為，我喜歡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