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娜·阿爾諾迪,1930年出生于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段沂鍤q,還不想死》是作者具有自傳性質(zhì)的作品?!皯?zhàn)爭期間,我把每天所見到的、所經(jīng)歷的種種事件記錄在作業(yè)本上,每一處細節(jié)、每一個元素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成為幸存者的克里斯蒂娜將原始的記錄整理成書,“仍然保留著最初的模樣以及我少女時代稚嫩的筆觸”。這部作品,是在一個孩子的視野所及范圍內(nèi)關(guān)于二戰(zhàn)的一幅微縮景觀,有“法文版《安妮日記》”之譽。中文譯本出版后,入選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向全國青少年推薦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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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底,布達佩斯包圍戰(zhàn)發(fā)生時,我還未滿十五歲,卻過早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戰(zhàn)爭來臨后,我跟隨父母和同幢樓內(nèi)的鄰居們躲到建筑物下面散發(fā)著霉味的地窖里,過起了鼴鼠一般的生活。
在這個臨時組建的“大家庭”里,有樓院的守門人夫婦、帶著半歲寶寶的單身母親伊露絲、被戲稱為“醫(yī)生先生”的醫(yī)科大學學生、將首飾全都掛在脖子上的銀行家遺孀等人。戰(zhàn)爭發(fā)生前,人們幾乎互不相識,現(xiàn)在,大家擠在一起睡覺、吃飯、洗澡甚至拌嘴。
在地窖中生活的頭兩天過得還挺快,大家談?wù)撝?,甚至慶幸這場戰(zhàn)爭讓人們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但艱難生存了一周、日漸水盡糧絕之時,人們的情緒愈發(fā)焦躁不安起來。就是在這樣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深夜,皮斯塔微笑著出現(xiàn)了?!按蠹液?,今晚我就睡這里了,好嗎?”小伙子穿著匈牙利步兵制服,提著一把沖鋒槍。沒有人拒絕皮斯塔的介入,也沒有人盤問他是哪個部隊開小差的,為什么會到這里來。
次日凌晨,皮斯塔出門了,他聽說埃克斯普利斯大街有一個倉庫里還存著一些面粉,想幫助大家擺脫困境。地面上槍林彈雨,地窖里的人們焦慮不安。幾個小時后,皮斯塔背著一個袋子回來了,還帶回一對被他救下已無家可歸的年輕情侶加布里埃爾和伊芙。
此刻在我的心目中,皮斯塔已化身為一位光芒四射的英雄。然而激動人心的時刻戛然而止,袋子打開后大家才發(fā)現(xiàn),里面竟然是石膏粉!不過這并沒有削弱大家對皮斯塔的信任與好感,而且因皮斯塔的存在,大家還略微感到心里踏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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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斯塔仍舊冒著生命危險出出進進,有時是到街頭搜尋一點讓大家維持生存的食物和水,有時是去樓上房間里為住戶取回一點兒必需的用品。當他聽說我有一本《驢皮記》沒有讀完時,硬是將它找到交給了我。
戰(zhàn)爭爆發(fā)后電就被切斷了,地窖中僅有的幾支蠟燭和幾盞自制的豬油燈便成了難得的光源。我忘情地讀著《驢皮記》,一次竟讓蠟燭燒了我的頭發(fā),于是我只好剪掉了剩下的參差不齊的長發(fā),鏡子里的自己居然變成了一個神情憂郁的“小男孩兒”。
戰(zhàn)爭爆發(fā)以來,我們頭頂上的樓房已被炮彈擊中了六七次,每次我們所在地窖的腳下也都在猛烈顫動。但無論如何我們得感謝這幢已有近百年歷史的堅固建筑,它以自己的堅強庇護了我們。皮斯塔為了大家的生存繼續(xù)奔波著,他早已獲得了刀槍不入的盛名——他仿佛帶著護身符一樣,只要他一揮手,那些傾盆而落的子彈和炸彈就會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加布里埃爾與伊芙要舉行婚禮了。地窖里的每個人都在物色小禮物送給這對新人。他們在生與死的交界線上宣誓相愛相守,我想這將成為我此生難忘的場景。皮斯塔決定去弄一塊新娘頭紗送給伊芙,他記得城邊有一家時裝店。但這次他不是獨自出發(fā)的,“醫(yī)生先生”要求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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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下午過去了,大家不由得焦急起來。天黑后到地面探風的守門人返回地窖時,顫抖的雙唇好不容易吐出了幾個字:“他們回來了……”人們爭相跑到走廊去,只見“醫(yī)生先生”從肩膀上放下了渾身是血的皮斯塔。他帶著哭腔告訴大家在返回途中一顆炸彈擊中了皮斯塔,說罷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包交給伊芙,里面裝著一塊漂亮的頭紗。伊芙流著淚將頭紗蓋在了皮斯塔的臉上,白紗漸漸被鮮血浸染成了紅色。這一夜,轟炸聲依然不斷響起。
有消息傳來說,蘇聯(lián)軍隊在破曉時分攻下一個個德國軍隊的據(jù)點,德軍不得不放棄布達佩斯。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出現(xiàn)時,周圍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片死寂。人們謹慎地走上街道,在滿是彈藥與尸體的道路上漫無目的地踟躕徘徊。這時我才意識到,大家已經(jīng)在暗無天日的地窖里苦熬了兩個多月。
臨近中午,令人不安的沉寂被進城的蘇聯(lián)軍人打破了。他們形成一個又一個波浪,排山倒海般沖進各所房屋,將潛藏下來的零星德國士兵抓獲并槍殺。蘇聯(lián)軍人還毫不客氣地征調(diào)老百姓中的壯年男子為他們做雜役,拒絕者、中途逃跑者都將受到嚴懲。
我父母決定等到局勢允許時,立刻離開布達佩斯,帶著我回到位于多瑙河的鄉(xiāng)村小屋去生活。臨行時母親用長圍巾把我的右胳膊包扎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小男孩兒。謝天謝地,我們順利地通過了層層關(guān)卡,從破爛不堪的城市,走到廢墟漸少的城郊,等到我早已饑腸轆轆、餓得有些頭暈時,那所房子終于進入了我們的視野——在轟炸中它居然沒有受到損壞。茱莉亞嬸嬸第一個出來迎接我們,她的身后是一大群我熟悉和不熟悉的人:“?。磕銈冞€活著!”“是的,我們還活著?!蔽夷懬拥鼗卮鸬?,仿佛是在為自己還活著而道歉一般。
我真想放聲大哭一場,但此刻眼里卻沒有一滴淚水。我不知道以后的生活會怎樣,現(xiàn)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著,是多么美好啊! (責任編輯 趙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