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江

舊書籍

翻閱兒時的每一天

渠邊的柳樹藏在每一顆字里

借來的時光，歪靠在床邊

澆灌整片麥地成長

油墨的香味飄蕩四十余年

房屋依然破舊

尕江還是少年

鐵鍋在屋檐下繼續(xù)被斜陽西曬

不可抵擋的黃，已白發(fā)蒼蒼

故事的結(jié)尾早已跑得不知去向

鐵打的天地，流水的人間

山河依然山河，故人去了哪里

唯有時間閃著亮光

把零碎的草木縫補

有一天時光也會死去

看誰接續(xù)溫暖的篇章

往事在指尖嘩嘩作響

歲月翻著翻著就沒有了

我恍惚是否接近過它

是在來的路上，還是將要到達的地方

希尼

睡在馬車上的日子，使我的頭發(fā)沒有光澤

我一條腿伸進空氣，一條腿搭上車轅

手伸進頭發(fā)，木屑、草葉盛開在手指上

給連里的小萬打電話

述說馬糞的香味一年里會在體內(nèi)長出幼苗

叫他不要想家

突然有人拍我肚皮

我伸出雙手接住他

原來希尼來了，想與我攀談

打飯

我赤腳上樓下樓，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碰到熟人開不了口，出門卻看見穿一雙舊鞋

去食堂打飯。沒有碗，飯裝哪里

想過去問打飯人要，可是沒有打飯人

我坐一輪椅，從小道出發(fā)去向目的地

中途阻攔一概撥開。有小孩坐路中間

阻止了去路，我望望左邊的人們不知要

去哪里，

我看見打飯人在很遠的地方，遙不可及

剩下的日子

以前沒想過自己不在了是什么樣的日子

只想過父母哪個不在了怎么面對

以前堅信自己的長壽基因

今后相信隨時哪天都可能走掉

有些事該準備了，有些事順其自然

人間不會給我留下多少可以繼續(xù)任性的時間

面對以后，我已是個被動的人

這一切來得有些措手不及

放不下的，除了母親還有我那可憐的女兒

我要爭取活過母親，等著給她辦喪事

至于女兒，即使我活得再長

也不能了卻對她的愧疚

我肋骨內(nèi)那顆爛心臟不容再折騰

今后只有曬曬太陽，走走路

和扒心扒腸的妻子手牽手

一直走到我走掉為止

一只想象中的蛤蟆

一只蛤蟆，在比腳還低的地上

做著飛翔的動作

在一個陽光夠不到的低凹處

它要飛翔

看不到天空

上升到天空的路被空氣阻隔

一只蛤蟆張開翅膀

從最低的低處，一只腳的底下

轉(zhuǎn)著圈起飛

它的翅膀沒有羽毛

一雙沒有羽毛的翅膀，做著羽毛的動作

要往高處飛

它一直沒有飛起來

它在一個沒有高度的高度上

向高的地方攀升的時候

天空沒有向它打開

羽毛拋棄了它

一只蛤蟆

它那褐灰色的與地面一樣顏色的身體

在想象中

完成了圖騰

一輛馬車

一輛馬車的速度比風快

比煙塵更快。我站在馬車上等待追趕者

異?？油莸穆吩隈R蹄下延伸

我在速度中消磨他們

追趕者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我好像牽到他們又似乎緊握韁繩

這一切沒人看到

刀疤

我左腿脛骨皮膚上，有一處凹進的刀疤

類似黃豆，色深于周圍

像一個唐突的遺址，落魄而邊遠

又像一個被挖走樹后留下的殘坑

那是少年割麥，一次鐮刀的記憶

小小流血事件，創(chuàng)造了永久溫暖

一塊不經(jīng)意的疤痕，成了我體內(nèi)

出走多年又回歸的故人

我要好好想一想

我總是提前想到惡果

心一陣抽緊

一只龍頭應配一根豹尾

不該為某一阻力

改變用力方向

癥結(jié)在

一邊是親人，一邊還是親人

取舍根本不存在

作為一個凡人

怎樣應對這一屋子人

我要好好想一想

心肌梗死

我到鬼門關(guān)走一趟

與看門鬼握個手，說再見

又戀戀不舍地回來

金醫(yī)生問，你看到一束白光了嗎

我說我坐在一張白毯之上到了天堂

人家床鋪沒置好，讓我等等再去

天堂和人間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

腳跨出去，五十余年光陰灰飛煙滅

腳收回來，又是五味人間

心臟在肋骨內(nèi)突然罷工

地府刮來的陰風

差點吹滅我這盞昏老孤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