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氏喬
樓下小賣部的老板總是對人愛理不理,說話也含混不清。每次見到他,他都搬一個小板凳坐在那里,對著一臺十一寸的電視看《還珠格格》。我特別不愛去他那兒買東西,別家老板都健談勤快,哪兒像他,除了看劇,別的事情壓根兒不關心。但他家的東西便宜,一盒軟玉少五毛錢,所以爺爺總是差我去他那兒買煙。
那天爺爺來家里,煙抽光了,又讓我去買。我沒洗頭沒洗臉,只好硬著頭皮,戴了個口罩匆匆下樓。小賣部老板果然又在看電視。我說:“拿包軟玉?!彼麤]聽見。我敲敲玻璃,桌上的棒棒糖貨架震了震?!袄习澹瑏戆浻?!”他看得特別入神,驚了一下,然后轉了過來。我有點著急,指了指煙架:“軟玉?!彼读算叮瑥墓褡酉氯〕鲆话f寶路。當時我挺生氣的,打心底責怪他不會做生意。我放大音量:“軟的玉溪!”他點點頭,嘴里囫圇道:“哦哦,黃鶴樓。”我搖頭,說:“軟玉啊,玉溪!”他漲紅了臉,有點無所適從,嘴里挨個報著煙的名字。
我忽然一怔,終于意識到——他是個聾人。而我戴著口罩,他無法聽見我的聲音,連辨別口型的余地也沒有。但他卻沒有向我求助,而是努力地,假裝自己只是沒有聽清而已。
那一刻我忽然很愧疚,落下口罩,夸大口型說:“軟玉?!彼ⅠR辨認出來,然后彎下腰,拿了煙。我把錢遞了過去,他抽出一張五毛錢給我,匆匆地又把頭轉了過去,耳根通紅。
那一刻我們都很窘迫吧,他的秘密被我發(fā)現(xiàn)了,而我慚愧自己方才的怒氣。
后來我總是到他那里買東西,他的東西便宜,質量也好,只是人少言寡語。我終于明白了他一年也沒有看完一部《還珠格格》的意義,他在反復學習人說話的口型,以至于能夠更清楚地明白顧客的要求。而我每次結賬時,總會想起那天的窘迫。
生活很不容易吧,上天也很不公平,縱然他已經(jīng)熟稔地能夠辨認別人的口型,但總有一些逃不掉要用聽力的時刻。那一刻他面紅耳赤,窘迫無助,但沒有認輸和示弱,他嘴里反復念叨著不同煙的名字,其實那是在努力地維護著自己那一份小心翼翼的自尊。而那一刻的我呢,從對這世界無情的責怪中猛然一驚,對生而為人的那份渺小的堅持,忽然動了惻隱之心。
人間太荒唐了,但總有人拼盡全力地活著,只為了挽救于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