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每個人年輕時都或多或少地干過一些蠢事,而我干過的最蠢的一件事,莫過于大二時與同學打的一場賭,那天晚上,險些釀成死傷三人的惡性事件。
那是一個月末的星期三晚上,空氣里有一股淡出鳥的味道。有過大學經(jīng)歷的人都知道,月末代表貧窮,而周三代表無聊至極。由于學校宿舍正在擴建,我們班十幾個男生暫時擠住在半間教室改成的臨時寢室里,這樣的格局,使無聊的指數(shù)和震撼事件發(fā)生的概率提升了n次方。
不知是誰說餓了。于是有人附和,并以各種夸張的語調,描繪自己的饑餓程度。大家說想吃這樣想吃那樣的都有,我也忍不住加入,大吼:我這陣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這句話一出口,正值話與話之間交接的間隙之際,大家頓時安靜下來,片刻反應之后,就和牛杠上了。班上著名的抬杠大王老撬則更是激動萬分,恨不能馬上翻墻出去搬頭牛來讓我現(xiàn)場吃吃,脹得胃破腸斷眼冒青煙出夠洋相之后,承認自己說大話。
有句古老諺語說:“你不可能叫醒裝睡的人?!边@句話用在老撬及其同伙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他好像終于找到了在這個無聊的夜晚消遣的項目,就是令我承認說大話,并滿臉尷尬地丟刀認輸。我當然不給他這個機會,于是也漸從最初的游戲腔轉而有些較真,而往往這種事情,誰較真誰急,誰急誰輸!
眼見著看熱鬧的越來越多,而老撬等人拖著尾音緊追不舍,我有些焦慮和失態(tài),一拍桌子耍起橫來,說:扯這么多干什么?有種我們出去吃,我一個人踩你倆不成問題!
這句慌不擇言的話,居然把他們引向了我剛才一直想引卻沒有引的道上來了——他們頓時不執(zhí)著于一頭牛,轉而和我斗起食量來,這相當于龜兔賽跑的場地由山坡轉到了河里,形勢立即急轉直下,有利于一直被動的烏龜。此時,我就是那只轉危為安的烏龜,在飯量這方面,我有堅定不移的信心一對二戰(zhàn)勝對手。不過,我還有更大的自信,是月底的日子,沒人拿得出錢來讓我們去比拼。這注定是一場沒有子彈的戰(zhàn)爭,我可以不傷毫毛地全身而退。
但人算不如天算。我顯然低估了面前這位抬杠王捍衛(wèi)自己飯量的決心和看熱鬧者們將熱鬧進行到底的愿望。有人甚至拿出了深藏不露不到萬不得已不肯拿出來的私房錢,起哄著要讓我們到校外的通宵小食店里來一場終級pK,如我囂張地叫板那樣一個對倆。
老撬抓了一個個頭大飯量兇的同學作為合作伙伴,要與我展開一場肚量大戰(zhàn)。此時,熄燈鈴已敲過,所有觀眾和主要演員,以一種久旱逢甘霖的心情,溜出宿舍,穿過操場,翻過圍墻,來到校園背后的小食店。
那天夜里,我們在兩個小時內,吃完了店里原本打算賣到天亮的各種食物。第一輪,蒸餃四籠,他們一人一籠,我兩籠;第二輪,8個,他們人均2個,我4個;第三輪,面條四碗,格局依舊;第四輪,炒粉4盤,我們各半;第五輪,鹽蛋4個;第六輪,粽子4個,均分。這時,老撬的伙伴已有些招架不住,先行退出戰(zhàn)斗,而我看到老撬在吃甜食時,已有些為難的表情。雖然當時我也已血脈僨張?zhí)摵归L流,但仍然故作輕松地對老板說:再來四碗湯圓!
老撬勉強吃下一碗湯圓,眼睛里已白多黑少了。雖然不情愿,但最終推碗認輸。而我此時也大氣不敢出,生怕一口氣進去,肚子就炸開了。
這天夜里,老撬的伙伴胰腺炎發(fā)作,送往醫(yī)院搶救,老撬本人,在操場上走了整整一個晚上,而我,比他更慘,被兩個同學扶著,一直走到天明。整個事件,最可憐的就是那兩個扶我的同學,餓著肚子看別人海吃已經(jīng)很慘了,還陪我走了個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