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

對于緬甸的喜愛，是因為它的溫度。這種溫度來自日出之下。鋪于平原的萬千佛塔;來自清晨安靜無聲的僧院里，灑在石碑上的陽光;來自烏本橋上一幅幅定格的風(fēng)景;來自寺廟建筑里令人心生敬意的巧奪天工;而最多的，是來自干凈純粹、對信仰無比堅定的人民。

帶著對這個佛教國度的好奇，我們開始了旅程。在緬甸的八天里，總會被不經(jīng)意間的善待觸動。旅途中記憶最深的瞬間，往往藏在圖片背后，它們看似毫不起眼，可每個故事都細(xì)微動人。

1仰光：繁華背面的市井百態(tài)

環(huán)城小火車狹窄的空間里濃縮了當(dāng)?shù)厝俗钫鎸嵉纳钭藨B(tài)，燥熱擁擠，卻又生氣蓬勃，每個站上年的人都不太多，車廂里卻熱鬧非凡，說笑聲、叫賣聲、車輪哐當(dāng)聲交織

仰光是緬甸的前首都。也是緬甸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我們初到仰光時，入住的酒店位于市中心，旁邊便是—個大型豪華商場，里面國際品牌云集，不時有穿著短裙、妝容精致的少女經(jīng)過。我們正驚訝于仰光的繁華遠(yuǎn)遠(yuǎn)超過預(yù)期時，走過一個路口，就看到僅一墻之隔的街道兩側(cè)擠滿了矮矮的緬甸傳統(tǒng)民居，穿著籠基或長裙的男女們把小攤擺滿了街頭，從女人的飾品、塑料手機(jī)殼，到水果檳榔、各式宵夜。應(yīng)有盡有。夜色里的長街很窄，油煙混合著各種香料四處繚繞，露天大排檔里。老板嚼著檳榔，正一邊噼里啪啦烹著炸物。一邊對路過的行人吆喝著招攬生意。飾品攤的女人們手腕上掛著一串串彩色手鐲，臉上涂著厚厚的香木粉，大聲說笑著，似在聊家常。仰光近郊的環(huán)境絕對稱不上好，郊外的馬路有些甚至還沒鋪水泥，一下雨。破舊的老式公車就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顛簸?？缮嬗诖说娜藗儏s似乎得心應(yīng)手，他們臉上洋溢著鮮艷的笑容，跟這座城市帶給人的感受一樣，四處充滿了對比、活力與色彩。

我們在仰光的第一站是大金塔，這是仰光最為出名的地標(biāo)。它的形狀像一個倒置的巨鐘，用磚砌成，塔身貼有純金箔。四周掛著上萬個金銀鈴鐺。主塔四周有幾十座小塔，每座小塔的壁龕里都存放著玉石雕刻的佛像。遠(yuǎn)遠(yuǎn)看去。壯觀而恢弘。在這里，我們碰上了當(dāng)?shù)氐膫鹘y(tǒng)祈?；顒?。人們以家族為單位，男女老少排成長隊沿著主塔順時針繞行三圈。男人們穿著白色上衣和籠基，女人們大多著顏色鮮艷的裙裝，孩子們則全套耀眼的金黃色服裝，還戴著同色系的頭飾。成年人們目光虔誠，始終向著主塔的方向禱告，而孩子們對信仰大概還似懂非懂，被家人牽在手里或者扛在肩膀上，在驕陽底下顯得有些煩躁不安。不過也慢慢在大人的引導(dǎo)下學(xué)會分享和施予，稚嫩地拿著餅干之類的食物遞給僧侶。

仰光的交通比較亂，有許多殖民時期留下的東西現(xiàn)在還在使用。其中，環(huán)城小火車是當(dāng)?shù)厝酥饕慕煌üぞ咧?。對旅人來說。坐一段慢、搖、晃的火車，從燈火輝煌的市區(qū)一直到房屋破舊的郊區(qū)，仿佛穿越回到上世紀(jì)80年代。我們在仰光的中央火車站上車，這里很有歷史感，像民國時期的建筑風(fēng)格。因為不是熱門旅游項目。車站里大多是當(dāng)?shù)厝?。火車是日本淘汰的老式JR，車廂里還留著字樣。每節(jié)車廂都沒有車門，到站時人們就直接跳上跳下。

車廂內(nèi)的狹窄空間里濃縮了人們最真實的生活姿態(tài)，燥熱擁擠，卻又生氣蓬勃。每個站上車的人都不太多。車廂里卻熱鬧非凡，說笑聲、叫賣聲、車輪哐當(dāng)聲交織在一起。每到大一點的站臺，售賣各種商品的小販們就扛著籃子或竹筐上車，車廂里宛如一個濃縮的移動市場。頭頂竹籃的大姐和端著鐵盤的大叔賣著緬甸人最愛的各色炸物、水果。有的把木瓜和芒果蘸上一層厚厚的辣椒粉?；蛲懔弦黄鸢璋?，就成了同外邊天氣一樣熱烈的緬甸風(fēng)味。臉上涂著厚厚香木粉的女孩拎著幾包煮好的鵪鶉蛋和花生，挨個兒耐心詢問乘客要不要買。皮膚黝黑的小哥抬著滿滿一桶加了檸檬的冰水。杯子朝下扣在桶蓋上，有人要喝就拿起來舀上一杯。車廂里時不時能看到氣定神閑看書或補(bǔ)眠的人。好像周圍的喧鬧都被隔離在另一個世界。我們安靜而好奇地坐在車廂里，想象自己也是當(dāng)?shù)厝?，去感受他們?nèi)粘Ｉ畹姆諊?/p>

火車的沿途?？空局挥芯挼槲臉?biāo)注。所幸我們并沒有特定的地方要去，也就不在乎具體哪站下車。不過每當(dāng)停站的時候，看到我們一臉迷茫地看著窗外，就總有英語較好的當(dāng)?shù)爻丝蛠碓儐栁覀兪欠裼邢胍萝嚨恼军c?；疖囆旭偟臅r候，我們?yōu)榱伺恼找谲噹飦砘刈邉?，于是就常有乘客以為我們在尋找空座，便主動向旁邊挪動，試圖騰出一個空間讓我們坐下。在火車上不過小半個下午的光景，我們卻由衷感到了人們的善良與熱情。

2蒲甘：日出浮屠，一眼萬年

熱氣球噴著活從煙霧繚繞的樹叢里緩緩升起，矗立了幾個世紀(jì)的佛塔威嚴(yán)沉靜。我們常常顧不上說話，日出晨光中只聽到停不下來的快門聲和驚嘆聲。

來到蒲甘，看日出浮屠是旅行者心愿清單中最重要的事，當(dāng)朝陽緩緩升起，瑰麗的陽光灑在這片散落著3000多座佛塔的蒲甘平原上。天地問霎時美得不可方物。我們尋了個高處迎接日出，已進(jìn)入干季的蒲甘，天空霧霾很濃。沒了涼季的通透和層次，陽光也融在了泛黃的灰塵里，更添了神秘厚重。平原上涌動的朝霧被霞光熏蒸出溫暖的金色，不一會兒，一只只熱氣球噴著火從煙霧繚繞的樹叢里緩緩升起，這壯觀的場面卻仿佛只是為萬千佛塔拉開序幕。面對人們的驚呼與朝拜，霞光中的佛塔不作言語，一如過去的好幾個世紀(jì)，它們靜靜矗立在一片金黃的光暈中，威嚴(yán)而沉靜。

除了日出和佛塔，蒲甘還有四處遍布的僧院和隨處可見的僧侶。他們身穿紅色袈裟、手持黑傘。深受人們尊敬。小乘佛教在西元前三世紀(jì)傳入緬甸。如今人們對佛教的信仰早已融入了當(dāng)?shù)氐纳?，受佛教思想影響，樂善好施已?jīng)成為這里的民風(fēng)。從數(shù)以萬計的佛塔、寺廟，到僧侶的齋飯、袈裟，從公車的涼棚到公園的石凳都是人們募捐修建的。

看完日出，我們便在蒲甘的佛塔中穿行。金色的塔頂高高聳立在密林之間，熠熠生光的佛塔數(shù)以千計，這是比“南朝四百八十寺”更加令人震撼的圣跡。在一座佛塔外。我們偶遇了一群從附近城市來參觀游玩的小和尚，他們正嘻嘻哈哈地鬧成一團(tuán)，領(lǐng)隊在給他們合影。我們也上前給他們拍照。孩子們面對我們的鏡頭害羞起來，看得出他們開心又好奇。其中—個小孩一臉傲嬌可又很想被拍，不停在我們的鏡頭前走來走去，實在是可愛極了。拍完照大家各自繼續(xù)旅程，孩子們笑著揮手跟我們再見，我們瞬間融化在一張張比陽光還溫暖干凈的笑容里。

繼續(xù)往里走，看見很多僧侶坐在臺階上，他們面朝主塔或佛像的方向，閉眼祈禱。與我們這些滿臉新鮮好奇的游人不同，他們的神態(tài)或靜謐或肅穆，面對信仰的神情堅定而真誠，令人心頭不由一震。我們不愿驚擾了他們，于是靜靜坐在旁邊，亦做了一次心無雜念的修儲。

在佛塔門口有—個募捐箱，為了尊重習(xí)俗我們也在里邊放了一點零錢。拍照的間隙?！辉谏汗ぷ鞯拇笫遄屛覀冏诓菹铣藳?，興致勃勃地介紹自己的生活還有僧院的日常。聊到興起，他又掏出手機(jī)給我們看相冊，里邊滿是蒲甘的日出日落，還有僧院的日常場景。他一邊展示，一邊贊嘆這里真的很美。在—個城鎮(zhèn)幾十年如一日生活的人，卻仍然對這里懷有真摯的熱愛，無論出于蒲甘的魅力還是他的信仰。這份熱愛都令人動容。

草席上坐著一位年紀(jì)稍大的僧人，他不會英語，見我們坐下，連忙端出茶壺讓人給我們倒茶，又拿出自己做的炸花生和拌菜，比劃著讓我們嘗嘗。對比剛剛捐出的只夠買瓶水的零錢，現(xiàn)在受到如此大的熱隋和善意，我們頓覺感動又羞愧。這時，我突然想起了一句緬甸的俗語：“心誠之人施舍一顆榕樹籽般大小的東西，就可以得到榕樹那樣大的報答;心不誠之^即使施舍榕樹一樣大的東西，也只能積下榕樹籽那樣小的功德。”原來比起施舍的貴重，這里的人們更看重施者的誠意。

告別了佛塔，閑逛途中路過一個小村莊，這里的生活很簡單，男人們大多外出勞作。女人們留在家里紡織。時不時抽上兩口棉花葉攆成的煙卷。村莊里，人們自力更生，自得其樂。一個小女孩看到我們竟毫不怕生地跑上前來，拿著一個袖珍娃娃枕頭向我們興高采烈地展示自己的作品，聽到我們夸她做得好看，就又轉(zhuǎn)頭撒著嬌請奶奶幫她剪掉娃娃的線頭，煞是可愛。

我們繼續(xù)漫無目的地走在蒲甘的鄉(xiāng)野問，此時天色已暗，在落日柔和的光線下，遠(yuǎn)處的牧羊人正趕著吃完草的羊群回家。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是生活于此的人，眼前的情景不過是日常生活中最為熟悉的一幕。耕作、休息、游戲與信仰，原來生活可以如此簡單快樂。

3曼德勤：如果人生是一場修行

你們覺得Good morning（早上好）和Good night（晚上好）有什么意義？那代表一個人用最大的善意過了這一天，做過的所有事都是美好的，才能發(fā)自內(nèi)心說出問候、

我們一早從蒲甘坐小巴抵達(dá)了曼德勒，這里不像仰光，繁華與落后只一墻之隔。曼德勒的建筑大多不超過兩三層，炎熱、忙碌，生活氣息濃厚。第一眼看上去并沒有讓人覺得很美，但若仔細(xì)再看。各類寺廟、僧院、教堂穿插在中央?yún)^(qū)域的民居中。各種色彩有趣地交融在一起，別有一番風(fēng)味。路邊商店售賣著緬甸傳統(tǒng)服飾，街上的公車?yán)镒鴿M了乘客，后尾還掛著一群一臉開心的男人，風(fēng)馳電掣穿梭而去，沒等我們舉起相機(jī)就消失在車龍里。

烏本橋的日落是曼德勒最為出名的景點。此時不是旅游旺季，這里依然人滿為患。不遠(yuǎn)處，一群當(dāng)?shù)厝嗽诤訛┥祥_心地踢著竹編的足球，對他們來說，這里不是聞名世界的取景地，只是一個每天嬉戲的后院。烏本橋上并不算寬敞，腳下的木板縫隙不小。兩側(cè)也沒有護(hù)欄。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要相當(dāng)小心。唯恐一個不注意就被絆倒落河。木橋和僧人是烏本橋永恒的主題，夕陽下，僧人們有時結(jié)伴。有時獨(dú)行。橘黃的晚霞成為天然的布景，游人流連。過客匆匆。船上的我們靜坐著等待日落。橋上的人們都變成了一幅幅定格的風(fēng)景。

日落后我們回到岸邊，同行旅伴走進(jìn)草叢深處拍照，我背著包站在河邊等他。旁邊是一座簡陋的木屋，沒有完整的墻壁和房頂，看起來幾乎無法住人，木屋門口燒著雜草，—位大爺進(jìn)進(jìn)出出忙碌著。我怕打擾到他。就刻意站開了些。過了一會。大爺看我等了許久。走進(jìn)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我身旁。沒有多話，繼續(xù)進(jìn)屋勞作了。那個傍晚，對我來說最美的不是烏本橋的日落，而是破舊小屋旁的這把木椅。

我們的下一站是馬哈根達(dá)楊僧院，它就靠近烏本橋。雖說修建時間只有50余年，卻是緬甸最為重要的佛學(xué)院。在緬甸，每個男人一生必須出家修行一次，時間長短從幾周到幾年。甚至終身。在馬哈根達(dá)楊僧院長期修行的僧人已經(jīng)達(dá)到上千。這里每天上午準(zhǔn)時進(jìn)行早餐，因為畫面極為壯觀，成為著名的“千人僧飯”。

這日清晨，我們到達(dá)的時間很早。距離派飯還有兩個小時。僧院里很安靜，沒有其他游客。僧侶們大多在學(xué)堂里朗誦經(jīng)文，偶見一兩個走過。還有幾個年紀(jì)很小的孩子在院子里玩遙控汽車。我們正好奇地四處張望，一個年輕的僧人走出來跟我們打招呼，他告訴我們自己修行的法號叫AshinNanda，去過最遠(yuǎn)的城市是仰光，不久前他曾去拜訪住在那里的姐姐，這也是他至今唯一一次出游。他的日常生活很簡單，從早上5點開始，生活起居外就是學(xué)習(xí)佛經(jīng)與打掃僧院。他沒有收入，也幾乎沒有花銷，每個月放假的時候，就自己上網(wǎng)學(xué)英語。

我們問他可曾想過結(jié)束在僧院的修行，回歸外面的世界，結(jié)婚生子、過世俗的生活。他搖搖頭笑起來，說七年里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也許將來會吧，但不是現(xiàn)在。還有很多經(jīng)文值得我繼續(xù)學(xué)習(xí)，說不定我就這么學(xué)到老了?！贝蟾攀强吹轿覀凅@訝的表情，他接著說道：“我們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在我看來，不是財物，不是經(jīng)歷，不是宗教信仰，而是品德。你們覺得Good morning（早上好）和Goodnight（晚上好）有什么意義？那代表一個人用最大的善意過了這一天，做過的所有事都是美好的，才能發(fā)自內(nèi)心說出問候。所以對我來說修行的意義并不在于崇拜和獲得什么，而是讓我始終感到善良和富足?！?/p>

這些對話讓我們思索良久。我曾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在一個對落后的國家，這里的人民應(yīng)該或多或少對生活感到不滿，至少會流露出疲憊和不甘。然而這次緬甸之行，我們一路走來，感受到最多的竟是平靜和幸福。他們常常讓我們自慚形穢，相比起來我們擁有的更多，可想要的總是更多。而對緬甸的印象，就如同這些眼神干凈的人們。質(zhì)樸、純粹、善良、對外來世界充滿好奇。但對自己的生活和信念毫不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