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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回家,父親一見我,便開心地咧嘴一笑。從進(jìn)屋開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我,看著我放下包,倒開水,搬椅子。直到我坐下,握住他的手,他的眼睛依舊盯著我,渾濁的雙眸里盛滿了柔情,漸淡開眼角粗糙的皺紋。
去年因?yàn)橹酗L(fēng),父親癱瘓在床。由于長時間臥床,他的身體越來越虛,說話聲越來越小,即便是趴在他耳邊,他也無法聽清。但是,他喜歡聽我不住地說,他間或點(diǎn)頭或搖頭。
問他睡得好嗎,他點(diǎn)點(diǎn)頭;問他有沒有犯錯,惹媽媽生氣,他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說,爸,你快快好起來,咱們?nèi)ヅ郎?。話音剛落,父親的眼淚瞬間從那凹陷的雙眼中涌了出來,我趕緊伸出手,摸摸他的臉,就像在安慰一個受委屈的孩子,而他的手就一直落在我的手心里,不曾移開過。母親說,生病后的父親每次看見我就會流淚,就像孩提時的我見不到父親就會哭泣一樣。聽罷,我的心就像被利刃劃過一般,很疼……
一直以來,父親給我的印象都是堅強(qiáng)的。然而,在我的記憶中,父親也曾流過兩次淚。
那是我在縣城一中讀書的時候,父親借著出差機(jī)會,繞道來看我。望著手提一大袋食品的父親,我滿心歡喜,淚水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父親知道我想家了,不善言語的他只是看著我笑,囑咐我好好照顧自己,然后就走了。那晚回到家,父親獨(dú)自一人默默地喝酒,喝著喝著,竟然哽咽著說我瘦了。母親說,結(jié)婚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見父親掉淚。
后來,我結(jié)婚了。那天,正是冬天,窗外寒風(fēng)呼嘯,室內(nèi)溫暖如春。親朋好友都在屋里忙碌,歡聲笑語撒滿了每個角落。想著自己就要離開父母,開始新的生活,我心里便有了些許傷感。我默默走進(jìn)父母的房間,卻見父親正立在窗前。窗開著,我以為父親在抽煙,便不想打擾他。我靜靜地倚著門站著,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不時地在吸著鼻子。窗外的寒風(fēng)打在臉上,他卻毫無感知。我鼻子一酸,喊了一聲“爸爸”。父親轉(zhuǎn)過頭,眼眶紅紅的。透過淚水,我讀懂了什么叫不舍。
時光的腳步如此匆匆,轉(zhuǎn)眼間,我成了母親,父親卻老了,兩鬢的白發(fā)變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叫人心疼。那個曾經(jīng)讓我一有委屈就投向他的懷抱的父親,那個只要我疲憊不堪就將他踏實(shí)的肩膀當(dāng)作依靠的父親,此刻像極了一個聽話的孩子,一直靜靜地看著我。這時,他眼角的淚水忍不住順著鼻梁流入他嘴里,我趕緊拿出紙巾,輕輕拭去。不料,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竟讓他的眼淚再一次涌出,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我。
此刻,我已雙眼酸澀,蒙眬中我讀到了父親淚水中透著的一種依賴,一如我小時候依賴他一樣。
從孩提時到長大成人,我數(shù)次看到父親的淚眼。每當(dāng)回憶起那一幕幕,心就會不由得戰(zhàn)栗,那是心疼,是不舍,是無助,是一種親情的依賴。父親的淚眼五味雜陳,唯有用溫軟的親情去擦拭、去撫慰,那樣父親的淚光里閃爍的才會是滿滿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