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桑
上期回顧:周初曉仗著自己是陸錦航未婚妻的身份對鐘嫵百般刁難,鐘嫵本就不想惹事兒,哪知周初曉得寸進尺逼得鐘嫵不得不反擊……
【3】我的確底氣十足,所以下一次我不會再忍了
陸錦航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鐘嫵就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說,無論接下來事情會朝著怎樣的方向發(fā)展,其實都沒什么可意外的——即使在當(dāng)年,她和陸錦航亦不曾有過多么和諧美好的時光,既然不意外,也就不需要傷心難過??墒菬o論怎樣的自我安慰,在聽到陸錦航冷冰冰的那幾個字之后,她的呼吸仍是有一瞬間的停滯。
“陸先生可能誤會了,剛剛我們已經(jīng)和周小姐說過,直接通知保險公司定損就好?!辩妺嘲字樚ь^看向他,態(tài)度同樣冷硬,“畢竟我們的時間也很寶貴,并不想做無謂地糾纏?!?/p>
“你……”周初曉本就對鐘嫵心生厭惡,更是不能容忍別人對陸錦航有一絲的輕慢,此刻她因鐘嫵的態(tài)度怒意陡生,不過下一秒,察覺到的陸錦航已經(jīng)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我來處理?!?/p>
周初曉感覺到了維護,十分輕易地被安撫成功,整個人的心情都似乎在這一瞬間明朗起來。
而陸錦航的神情絲毫不因鐘嫵先前的話有任何波動:“既然不想糾纏,那直接把錢收下就好。我會通知助理馬上把錢打到你們的賬戶上?!?/p>
周初曉連帶著對鐘嫵的厭惡都淡去許多,認(rèn)真地笑著附和道:“放心吧,一定會比保險公司賠償?shù)臄?shù)目更多,不會讓你們吃虧的。多出來的部分就算是你的員工福利了,畢竟你拿的也是陸家的薪水?!?/p>
聲音甜美輕快,卻帶著說不出的諷刺。
鐘嫵動了動唇,還沒來得及開口,周初曉便已經(jīng)扯了扯陸錦航的衣袖,抱怨似的低聲嘟囔道:“耽誤這么久了,還要去給爺爺和陸伯伯買禮物呢。你回去可得好好和錦行哥說說,這種得理不饒人的員工,還是趕緊打發(fā)了的好?!?/p>
鐘嫵突然就有些想笑。她把鬢邊的碎發(fā)掖到耳后,朝陸錦航扯出一個公事公辦的禮貌笑容:“修理費用賬單我會發(fā)給陸先生,您只需要按上面的金額賠償就好。還有——”她看向一旁的周初曉,“我的老板是陸錦行,不是整個陸家,員工福利就不勞周小姐費心了?!?/p>
“鐘助理有所依仗,難怪底氣十足,”陸錦航笑意微冷,“大概也多虧有阿行維護,才讓鐘助理能如此輕易地不把陸家放在眼里?!?/p>
鐘嫵對他的嘲諷恍若未聞,沒有辯駁,亦沒有回避,只是神色平靜地站在原地,身姿筆挺。在她的沉默中,陸錦航收回視線,看了看拉著自己手臂的周初曉,聲音清冷:“走吧。”
兩人比肩而立的身形看起來極為般配,鐘嫵發(fā)現(xiàn)自己處之泰然,情緒已經(jīng)不再有絲毫的波動。
“陳錦航,我他媽的真是不明白了!”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的任茜突然罵了句臟話,陸錦航腳步停下來,回過身面無表情的看向任茜。任茜用帶了打量意味的目光把他從頭看到腳,毫不掩飾其中濃厚的嘲諷:“我以前一直以為就算是條野狗,也總能有喂熟了的一天,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p>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周初曉氣得渾身發(fā)抖,上前幾步抬手就朝任茜打去,卻被陸錦航抓住手臂攔在了身后。同時,鐘嫵也拉了一把任茜,阻止她想要繼續(xù)開口的念頭:“別說了茜茜?!?/p>
任茜甩開她,抬手指了指周初曉:“你——讓我再說一遍是不是?你聽好了,我說你身邊這個男人連狗不如,聽懂了么?還要不要我再說一遍!”
“你閉嘴!”周初曉突如其來的怒火頃刻間便焚盡了所有的理智,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不顧陸錦航的阻攔猛地扯住任茜開始動手廝打,“錦航哥,你放開我!”
眼看著任茜不僅不退反而有要還手的意圖,鐘嫵連忙一面擋開周初曉,一面用力把任茜往自己身后扯,混亂中,周初曉抬手一個巴掌狠狠地朝她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鐘嫵被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瞬間便紅了一片。在場幾個人都有明顯的愣怔,周初曉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猶不肯罷休,還要再上前,陸錦航已經(jīng)緊緊鉗住她了的手臂:“夠了!”
“阿嫵!”任茜看清她面上清晰的指痕,恨不得當(dāng)即就要替她打回來。鐘嫵死死地按住她,看向陸錦航和周初曉的時候,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可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陸錦航就已經(jīng)覺得周遭的空氣開始沉悶得讓人窒息。他想伸手去拉鐘嫵,可下一秒,就已經(jīng)被任茜狠狠推了一把:“陳錦航,你以為你是誰?高高在上的陸家大少爺?可你別忘了,當(dāng)年你不過就是個連幾萬塊醫(yī)藥費都付不起的私生子!如果不是阿嫵,你媽早就死在醫(yī)院里了!她為你做的何止這一件事!總是又要幫你,又顧著你可笑的自尊心不敢告訴你,換來的就是你現(xiàn)在的這些‘回報嗎?!”
“你說什么?”
陸錦航渾身一震,他看向鐘嫵,目光里滿是不容忽略的震驚。
任茜目光冷厲如刃,不顧他頹然灰敗的臉色,紅著眼睛冷冷地笑,還要再說什么,鐘嫵先一步打斷了她,看向陸錦航的時候,眼里仿佛有風(fēng)雪彌漫:“你說得對,我的確底氣十足,所以下一次我不會再忍了?!?/p>
她說完之后,用力拉著任茜朝車那邊走去:“走了!”
陸錦航有太多的話想要問清楚,可時間已經(jīng)久遠(yuǎn)到那些往事讓他不知該從何問起。他想要攔住她,可茫然地上前幾步之后,伸出的手卻僵硬無比。
周初曉亦反應(yīng)過來,拉著陸錦航的手不肯放開,似乎試圖將他從有些失神的狀態(tài)中喚醒:“錦航哥!”
“對不起?!标戝\航和周初曉的身影消失在后視鏡中,任茜一面開車,一面不時偷覷一眼捂著臉頰兀自沉默的鐘嫵,為自己剛剛的沖動道歉,“是我太沖動了?!?/p>
鐘嫵幾不可見地?fù)u頭,神色平靜得出奇:“不怪你?!彼窒氲绞裁?,看向認(rèn)真開車的任茜,“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任茜自然知道她在問什么,扯出一個有些復(fù)雜的笑容:“從他在商界嶄露頭角那時起,我從財經(jīng)雜志上看到他的照片和‘陸錦航這個名字,就猜到了。也只有你這種人,每天忙到?jīng)]時間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才會一直不知道?!?/p>
鐘嫵自嘲地笑了笑。
“就算今天這一切沒有發(fā)生,我也一點兒都不后悔瞞著你這件事。”任茜直截了當(dāng),神情坦然,“即使你可能會怪我。”
“為什么怪你?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鐘嫵朝她笑了笑,隨后靠在座位上,輕輕閉上眼睛,“再說,他本來就已經(jīng)是不相干的人了?!?/p>
停車為斑馬線上的行人讓路時,任茜側(cè)過頭,看著鐘嫵平靜的神情,并沒有發(fā)現(xiàn)強撐著嘴硬的跡象,心里也終于松了口氣,可是目光落到她臉上紅腫的指痕上時,不由得一陣唏噓:“還疼么?再過兩個路口有藥店,我去買個冰袋幫你敷一下?!?/p>
“好?!辩妺陈牫鏊哉Z間的疼惜,睜開眼睛看著她,輕聲安撫道,“我真的沒事,別擔(dān)心?!?/p>
任茜嘆了口氣:“你啊……我確實是被氣昏頭了,可我話既然說了就沒想收回來,但那個女人憑什么對你動手?剛剛真應(yīng)該打回去!”看著她氣憤的模樣,鐘嫵抬手輕輕碰了碰刺痛感明顯的臉頰:“可以打回去,因為即使她鬧起來,有陸錦行在也不會有事。可是最近……”她想到陸錦行,幾不可見地輕嘆一聲,“我最近不想給他找麻煩。”
陸錦航最近剛談成一筆大生意,風(fēng)頭正盛,向來吝惜夸獎的陸顯文都對他贊嘆不已,而陸錦行……他的傷已經(jīng)大好,可右腿卻并未隨著其他傷處一同痊愈。最近一次的檢查,即使最頂尖的骨科專家也表示,最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行動脫離拐杖,想要如常人般看不出痕跡已是全無可能。
幸好陸錦行似乎對許多事都并不在意,甚至包括自己的身體。他看到結(jié)果后的神情依舊淡漠,與平時沒有任何兩樣,可他的反應(yīng)越是平靜,鐘嫵反而越覺得心口發(fā)悶。
她能為他做得不多,如今也只不過是盡力不給他惹麻煩罷了。
鐘嫵進門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陳嫂迎上去笑道:“鐘小姐回來了?剛剛我還問先生要不要留一點兒鱈魚羹等你回來吃,先生還說你今天放假,大概會吃過晚飯才回來?!?/p>
“謝謝陳嫂。”鐘嫵笑了笑,但在走近的同時,已經(jīng)先一步低下了頭,狀似無意地抬手捋了捋頰邊的頭發(fā),“陸先生吃過了么?”
“現(xiàn)在還在餐廳?!?/p>
鐘嫵點點頭:“我先回房洗個澡,晚一點兒再下來喝?!?/p>
陳嫂應(yīng)了一聲,目送她離開后,也就轉(zhuǎn)身去了餐廳。彼時陸錦行正拄了拐杖起身,陳嫂連忙上前幫他把身后的椅子挪開了些,然后一邊收拾桌上的餐盤,一邊說道:“先生,鐘小姐剛剛回來了,但是感覺好像哪里不對,怪怪的?!?/p>
經(jīng)過長時間地調(diào)養(yǎng),陸錦行已經(jīng)不再如過去一般蒼白消瘦,于是看來越發(fā)精致清俊。他聽了陳嫂的話,微揚著唇角輕輕笑了笑,面若桃花:“怎么了?”
“我瞧著……”陳嫂想起了剛剛鐘嫵低頭那一瞬間她眼尖瞥見的情形,“好像是被人打了?!?/p>
【4】我為你著想也是錯嗎?
鐘嫵把頭發(fā)高高挽起,站在洗手池前稍稍偏過頭去看鏡子里自己的左半張臉。之前拿冰袋敷了半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了腫,但顯然周初曉當(dāng)時是處于盛怒狀態(tài)的,所以巴掌印仍是清晰地留在了上面,不知道多久才能消。
鐘嫵用指尖在上面輕輕碰了一下,當(dāng)即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低頭看了看桌上的藥膏,剛拿起了一支棉簽,突然醍醐灌頂一般想到過會兒還要幫陸錦行敷藥,臉色幾不可見地變了變。如果不是她運氣足夠好,進門的時候沒有遇到陸錦行,那她先前所有不想給他添麻煩的打算,就全泡湯了。
鐘嫵一方面暗惱自己的愚蠢,另一方面也不得不為自己剛剛的“幸運”松了口氣。她扔下棉簽,找了支色號和素顏時的膚色最相近的遮瑕膏,對著鏡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涂抹起來。而此時敲門聲傳進來。她一面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面抬高聲音回道:“稍等一下!”
鏡子里,臉上的印痕被完全遮蓋,幾乎看不出任何痕跡,鐘嫵猶不放心,把挽起的頭發(fā)解開,對著鏡子抓了兩下,盡量讓散下的頭發(fā)看似自然地?fù)踝∫徊糠帜橆a,才松了口氣一般,洗完手徑直走出了洗手間,打開了房門。
“鐘小姐,”陳嫂拿著托盤進來,笑容爽利,“先生說今天不急著敷藥,讓我先趁熱送上來,免得放涼了影響口感?!?/p>
鐘嫵連忙道謝,接過來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也并沒有回避陳嫂看過來的目光:“麻煩您了,陳嫂。”
面對她的直接坦然,陳嫂猜到什么,但卻知趣地并不多問,面上也沒有露出絲毫異樣:“鐘小姐哪里的話。我先出去了,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再上來收拾?!?/p>
陳嫂一直覺得鐘嫵是她見過的年輕人里少有的“異類”。她不合群,甚至也不怎么識趣,有時一句話就能把人噎個半死,但同時她也踏實勤勉,待人接物從來都是一副老老實實的禮貌樣子,不因為年輕貌美自傲,也不因陸錦行器重自得。于是相處時間久了,陳嫂倒有些喜歡她了。
鐘嫵其實全無胃口,但送走陳嫂之后,她坐在茶幾前看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鱈魚羹和滿滿一托盤的食物,又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臉,即使?jié)M目苦澀,卻還是努力地扯出了一個笑容。
她很快便把所有食物都吃得干干凈凈,強烈的飽腹感讓她很難再繼續(xù)坐在原處,于是干脆起身收拾了碗筷,端了托盤開門準(zhǔn)備下樓。彼時陸錦行剛剛從樓下上來,拄了根拐杖步調(diào)緩慢地走到房間門口,聽到門聲響動抬頭看去,正和出門的鐘嫵打了個照面。
“陸先生……”鐘嫵心內(nèi)多少還有些近乎于做賊心虛的忐忑,但面上仍是一如往常的爽利笑容,“謝謝您讓陳嫂送鱈魚羹?!?/p>
陸錦行不置可否,只是拄著拐杖一步步朝鐘嫵走過去。他看著鐘嫵,神情一如往常般平靜,語氣淡然:“不是要和朋友出去玩兒么?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他的眸光幽幽暗暗,始終帶著能攝人心魄的星芒。鐘嫵本就心虛,此刻尤甚,于是在對上他的視線之前,就已經(jīng)不著痕跡地低下了頭:“朋友有事,所以提前回來了。您先休息一下,我這就去樓下準(zhǔn)備熱敷的藥包?!?/p>
“好?!标戝\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沒有任何異樣。鐘嫵的心內(nèi)這才暗暗松了口氣,可下一秒,她就已經(jīng)僵在了原地——陸錦行修長白皙的指尖抵住她的下頜,不容分說地把她的頭抬了起來。鐘嫵全身的注意力都被下頜冰冷的觸感奪走,僅存的理智也在她躲閃之前對上陸錦行淡漠的雙眸時,隨著呼吸一同消失不見了。
陸錦行的拇指擦過她的臉頰,力道算不上重,但也和溫柔相去甚遠(yuǎn),以至于鐘嫵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原本指痕處的刺痛感越發(fā)明顯,她終于徹底回過神來,猛地別過臉去,掙開了他的手。
“合同條款之外,你擁有絕對的自由,不需要搞這種小把戲。還是說……你覺得我是多管閑事的雇主,所以才需要這么費盡心思的遮掩?”陸錦行看著指尖上擦下的粉痕,又看了看始終不肯直視他的鐘嫵,唇角輕挑,“何必呢?鐘嫵。”
他行動仍有些不便,慢慢轉(zhuǎn)過身,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門前推門走了進去。
他有些艱難行走的身影猶在眼前,鐘嫵幾乎立刻便想要跟進去解釋,可她看著緊閉的房門,抬起的手僵了僵,片刻之后,便有些徒然地放了下來。
和陸錦行在外是雇傭關(guān)系,在家是合約夫妻,兩種關(guān)系無論哪一種,都如同隨時散場的露天電影,幕布上明白標(biāo)注著“各不相干”四個大字。
各不相干,所以她不需要向他解釋。
陸錦行的復(fù)健已經(jīng)進入了最后的階段,他現(xiàn)在每天運動量極大,陸顯文為他請了業(yè)內(nèi)最好的中醫(yī),配了方子制作藥包每天晚上熱敷。而鐘嫵準(zhǔn)備好藥包回到樓上的時候,已經(jīng)面色如常。她來到陸錦行房門前輕輕敲了敲,得到允許之后推門走了進去。
陸錦行躺在窗邊的躺椅上閉目養(yǎng)神,即使他不睜眼也不說話,神情也永遠(yuǎn)疏離涼薄,可鐘嫵仍舊覺得,如今的陸錦行,和前幾個月病懨懨的模樣相比,是全然不同的鮮活生動。
鐘嫵蹲下身子,掀開他膝上的薄毯,然后動作小心地將他的褲腳慢慢卷起,直至膝蓋處——就像是上好的玉瓷上出現(xiàn)的裂痕,那些傷疤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明顯斑駁的印記,即使她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次,也依然覺得刺眼。
剛剛炒制好的中藥即使裹在藥袋中,也依然灼燙,鐘嫵拿起來之后小心仔細(xì)地敷在他的兩膝處,整個過程與往常這時候兩人平淡卻不乏溫馨的談笑相比,陸錦行的神情始終沉靜而冰冷。
鐘嫵在躺椅旁的地毯上坐下來,甩了甩被燙紅的指尖,輕輕吹了吹。對于眼下近乎尷尬的沉默,她心口有些發(fā)悶:“……我可以解釋的?!?/p>
“有件事你始終都錯了。”陸錦行緩緩睜開眼,偏過頭看她。在鐘嫵有些茫然地注視下,陸錦行喉間溢出的那聲輕笑依舊溫和,卻幾乎冷到了她的心里去,“你我在外是雇傭關(guān)系,在家是合約夫妻,兩種關(guān)系無論哪一種,在你只要不侵犯我利益的前提下,你我都是各不相干的。所以,鐘嫵,你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向我解釋。”
他薄唇輕啟,幾句話說得再明白不過。指尖的燒灼感明明還在,鐘嫵卻覺得周身都陷入到了極寒境地里,呼吸間都帶了冰霜。
她以為自己在成為陸錦行的助理之后,在和他互相了解之后,就不會再面對初見時的難堪場面,可如今他不過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仿佛一個巴掌再次打在了她臉上,讓她頓時失去了所有依仗。
是啊,她似乎一直都錯了。她憑什么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他需要自己的回護?又是誰給她的勇氣,讓她覺得自己是有資格回護他的?
她如今明白了,可一種熟悉的羞恥感再次油然而生,似乎有洶涌的情緒要從眼底流出,她努力克制著,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怎么,覺得委屈?”
清越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鐘嫵自愣怔中回過神來,有些機械地抬頭,和陸錦行的視線相撞,對方平靜無波的眸光卻驅(qū)使著她重又飛快地低下了頭:“沒有。”
陸錦行聲音淡漠:“既然承認(rèn)我說的是事實,那……你又在委屈什么?”
鐘嫵眼底倏然一熱,身側(cè)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她知道自己在陸錦行面前從來都無所遁形,但即使深知這一點,也仍是努力抑制著顫抖,不肯抬頭看他。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正漸漸朝著一個未知的深谷沉下去,仿佛波瀾漸起之后,又重歸沉寂的一潭死水。
“我沒有。”
陸錦行低頭看著鐘嫵,宛如云端的神祇俯瞰眾生:“你這人遇事能忍則忍,輕易不肯得罪人,人際關(guān)系也向來簡單,眼下唯一對你來說能算得上‘得罪的,我似乎只能想到一個人。也只有這個人,才說得通你為什么會想要瞞我了?!?/p>
鐘嫵驀地抬頭,陸錦行卻對她眼中的驚愕視而不見,只是徑自繼續(xù)說道:“接下來不如讓我來猜一猜,你為什么要瞞著我?”
“周初曉和陸錦航年內(nèi)是一定會訂婚的,這件事陸家上上下下都已經(jīng)知道了,而近來陸錦航風(fēng)頭無兩,算得上是爺爺面前的大紅人。若他的未婚妻一旦鬧起來,爺爺即使會選擇息事寧人,對我來說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麻煩的,更何況又是在我如今自顧不暇的時候?!标戝\行幾不可聞地輕笑出聲,“所以我的小助理善解人意地決定瞞下這件事,或者不止如此……只怕是她連被打的時候都沒敢還手,對不對?”
他的笑容未及眼底,鐘嫵先前的委屈已經(jīng)被一種莫名的焦躁所取代——陸錦行遠(yuǎn)比她想象得更加敏銳,可此時的結(jié)果卻明顯并不是她想要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不想給我添麻煩?”陸錦行面上的笑意越發(fā)濃厚,“當(dāng)真是不勝感激。”
鐘嫵看著陸錦行的時候,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狼狽不堪的自己,她勉勵克制,卻仍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什么?我知道我不該瞞你,可這些也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讓周初曉這個時候鬧起來對你又有什么好處?我為你著想也是錯嗎?”
“可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需要這種忍辱負(fù)重的‘著想?”陸錦行的笑容漸漸消失,眼角眉梢俱是疏離,“就因為你覺得我在陸家的地位受到了威脅,因為我無父母兄弟在側(cè)相助,因為我備受傾軋自顧不暇?”
“我沒有!”鐘嫵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滾落下來,她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別開臉再不肯看他,卻從沒覺得哪一刻如此時一般委屈,“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想過……”
大概是因為她的眼淚,兩人前一刻的針鋒相對最終以一種突如其來的沉默戛然而止??諝饨跄郎?,降到冰點的沉默直到陳嫂敲門進來,才算勉強打破。
陳嫂端了香草茶進門,隨即便察覺到了房內(nèi)氣氛的詭異。彼時鐘嫵已經(jīng)擦掉了眼角的淚痕,但仍是欲蓋彌彰般低著頭一動不動,而陸錦行的面上一片冷然。陳嫂才意識到自己來得不巧,同時也不免覺得眼前的情景于這兩個人的身份而言有些匪夷所思,于是并不多做停留,放下香草茶之后便匆匆轉(zhuǎn)身出了門。
陸錦行心頭的薄怒已經(jīng)漸漸淡去,他重新閉上眼睛,微蹙的眉心也一點兒一點兒舒展開來:“回去休息吧?!?/p>
鐘嫵站起身來,離開前又看了看他精致的面容,聲音沉悶道:“十五分鐘后記得把藥包拿下來?!闭f完之后,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鐘嫵——”在她的手覆上門把手的那一瞬間,身后陸錦行的聲音突然傳過來。她停下了動作,卻并沒有回頭,直到陸錦行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是很優(yōu)秀的私人助理,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p>
鐘嫵動了動唇,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于是最終只是沉默著打開房門,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她從沒有哪一刻如此時般敏銳,幾乎頃刻間便聽懂了陸錦行沒有說出口的潛臺詞——她是很優(yōu)秀的私人助理,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也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了。
【5】我對他們沒有躲避的必要
也許是睡前擦的藥膏起了作用,第二天鐘嫵起床之后發(fā)現(xiàn),臉上的指印已經(jīng)淡了許多,只剩下了淺淡的痕跡。她心內(nèi)松了口氣,不過仍是仔仔細(xì)細(xì)地用遮瑕膏遮了,順帶著在眼底明顯的暗影上涂了涂,照著鏡子看不出任何問題之后,才起身出了門。
“早?!标戝\行見鐘嫵走進餐廳,微微笑著和她打招呼,“睡得還好嗎?”
和往常并沒有什么兩樣,似乎昨天語帶譏諷的人不是他,面色薄怒的人不是他,態(tài)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也不是他,通通都不是他。
大概由于他的神情太過自然,以至于鐘嫵心中原本的那一絲尷尬也被壓了下去,她朝他點了點頭,比往常更為恭謹(jǐn):“陸先生早?!?/p>
鐘嫵姿態(tài)端正地在陸錦行對面坐下來,將早餐端進來的陳嫂小心翼翼地揣度著兩人的神色,見似乎一如既往,便也稍稍松了口氣,笑著問鐘嫵:“鐘小姐喝咖啡還是牛奶?”
“咖啡吧——如果方便的話?!辩妺吵冻鲆粋€笑容。
得到肯定地回答之后,鐘嫵回過頭,看向剛剛放下黃油刀的陸錦行:“陸先生,林助理把關(guān)于恒生集團的并購案合同擬好了,我已經(jīng)打出來放在了您的書房里。另外高總對最新的對賭協(xié)議有異議,他希望您如果有時間的話過來找您面談。”
陸錦行絲毫不介意她在餐桌前談工作,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答:“你吃完早飯把合同里值得商榷的條款標(biāo)注出來,至于高維那邊,讓他有什么異議先去找齊文超聊。如果他們無法達成一致,再來找我。”說完之后,他頓了頓,看向鐘嫵的眸光晦暗不明,“今晚大哥帶周初曉回家吃晚飯,如果你不想見他們,可以留在這邊?!?/p>
鐘嫵面容絲毫未變:“謝謝陸先生,不過不必麻煩了,我對他們沒有躲避的必要,更何況照顧您是我的職責(zé)。”
爭執(zhí)似乎不曾存在,可就連同過去的熟稔也一并消失了,只剩了初見時的公事公辦和一板一眼。
陸錦行見她神情坦然,便亦不再多說什么。鐘嫵亦沉默下來,彼時恰逢陳嫂端了咖啡進來,她道了謝,拿湯匙輕輕攪拌片刻,輕輕啜飲一口,苦澀的味道頓時充盈所有味蕾,讓鐘嫵一下子便皺了眉頭。
周初曉的拜訪純屬家宴,所以除了鐘嫵之外,就只有陸家人在。她跟在陸錦行身邊走進主屋大廳的時候,便看見陸祈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fā)里,膝頭隨意地攤放著一本財經(jīng)雜志,面上有顯而易見的疲憊。陸祈見到兩個人進來,他的目光落在陸錦行的拐杖上,隨后不著痕跡地移開,合上雜志笑了笑,一派慈愛神色:“氣色好多了。前幾天朋友推薦了一個有名的德國醫(yī)生,我已經(jīng)讓人去聯(lián)系了,到時候請過來給你看看。”
“讓叔叔費心了?!标戝\行在另一側(cè)的沙發(fā)上坐下,神色自若,“不過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可我父母不在,那對我來說拐杖還是輪椅,大概也是沒有什么區(qū)別的。”
陸祈笑了笑,語重心長地說:“畢竟你還有阿嫵,哪怕是為了她,也該盡快好起來?!闭f著,他看向仍站在陸錦行身旁的鐘嫵,“阿嫵也坐吧?!?/p>
陸錦行抬頭看向鐘嫵,輕笑道:“坐吧,叔叔是自家人,不必這么拘謹(jǐn)。”鐘嫵對于陸祈頗為忌憚,朝他禮貌地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在陸錦行旁邊坐了下來。陸祈把她的乖順看在眼里,還要說些什么,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看了看,一面接起來,一面起身朝不遠(yuǎn)處的休閑廳走去。
這時候,周初曉也已經(jīng)挽著陸錦航的手臂自樓梯上走了下來,鐘嫵的視線并沒有過久地停留,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周初曉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紅白黑的撞色長裙上,精簡的重工刺繡奢華而又并不高調(diào),配合精致的妝容,襯得她甜美的笑容也更添了幾分穩(wěn)重典雅,和身旁冷峻的陸錦航越發(fā)般配起來。
陸錦航的身世來歷在余城商界不算是什么秘密,她不但不介意,反而因此越發(fā)心疼。但她從未想過,那些她不敢提、不敢問的過去,會那么輕易地成為鐘嫵之流攻擊他的武器。
清冷如陸錦航,昨日在街頭望著鐘嫵離開的方向,許久之后都掩飾不住眼底的僵硬和失神。周初曉在越發(fā)憎惡鐘嫵的同時,亦不得不自嘲:女人的直覺果然永遠(yuǎn)精準(zhǔn)得可怕,即使她明知自己高高在上,不斷告誡自己鐘嫵這種人是不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可也同樣在她見到鐘嫵第一刻起,就知道她們二人終究不能善處了。
周初曉上門之前,就知道此次陸家之行多半會見到鐘嫵,她知道只要有陸錦行在,自己是不能也不敢對鐘嫵怎樣的,但即便是她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zhǔn)備,卻也并沒有想到鐘嫵會直接坐在陸錦行身旁。
周初曉挽著陸錦航手臂的手頓時就僵了僵,帶著滿腹疑問和試探地看向陸錦航,卻發(fā)現(xiàn)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周初曉的心情頓時更加復(fù)雜,她怕鐘嫵是陸錦航需要花費心思去掩飾情緒的存在,可與此同時,她也仍是因為陸錦航毫不在意的神情而暗覺愉悅,心頭一直沉甸甸的巨石似乎被撬起了縫隙,有陽光一點兒一點兒地滲了進去。
于是周初曉努力平復(fù)著心情,偎在陸錦航身旁繼續(xù)朝客廳里的兩個人走去。
“錦行哥,”周初曉笑著和陸錦行打招呼,“我給你帶了些咖啡豆,雖然說不上是什么稀罕物,但可是我去年去巴拿馬玩兒的時候親自采的,算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了,我連錦航哥都沒舍得給呢?!?/p>
“哦?”陸錦行從善如流地笑起來,精致的桃花眼頗有興味地看著她,“這么說來,我倒是很期待這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咖啡了。”
周初曉隨著陸錦航在他們對面坐下來,聞言笑起來:“可惜我煮咖啡的手藝實在不怎么樣,不然倒是可以親自煮給大家嘗嘗?!?/p>
上市預(yù)告:再次被初戀陸錦航所傷的鐘嫵,似乎已經(jīng)不再像年少時那樣痛苦傷心,而與陸錦行的婚姻預(yù)料到要面對的險阻也慢慢開始出現(xiàn)。危機四伏的陸園,處處暗藏的監(jiān)視,步步艱難的婚姻之路,陸錦行會如何履行自己對鐘嫵的承諾呢?《陸園無此行》2018年7月全國上市,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