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
人們喜歡在一年過半之時反思自己的生活,有些問題常提常新,比如:如何控制自身的欲望?孤獨是不是壞事?一個源自古希臘的古老學派——斯多葛派或許可以助你思考。斯多葛派(stoics),由于學徒聚集在柱廊(stoic)之間講學而得名,Stoic也是一個形容詞,形容一個人寵辱不驚、堅忍不拔。其代表人物有大名鼎鼎的哲學家皇帝、《沉思錄》作者馬可·奧勒留,還有其導師愛比克泰德,后世的哲人如蒙田、叔本華,政治家奧巴馬也深受其影響。紐約城市大學哲學教授馬西莫·匹格里奇在新書《哲學的指引》中,將遺傳學、演化生物學知識與斯多葛派哲學相結合,為人們當下的生活難題,提供了科學、哲學的思考方式。
(Massimo Pigliucci)
生于羅馬,紐約城市大學哲學教授,擁有遺傳學、演化生物學、哲學三個博士學位,曾獲演化研究學會頒發(fā)的“杜布贊斯基獎”,當選美國科學促進會會員。他開設了哲學博客“柏拉圖的注解”,也常為《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撰稿,曾出版過十多部著作。
作者結合西方哲學、遺傳學和演化生物學知識。鼓勵我們用科學理解世界,用哲學指引生活,分清哪些事必須堅持,哪些事必須放棄,保持開放的心態(tài)。跟隨古羅馬智者愛比克泰德學習斯多葛處世之道,能解答21世紀生活中的諸多問題。
愛比克泰德講到了蘇格拉底,斯多葛派學說深受他的影響。他說:“(蘇格拉底)就像一個正在打球類比賽的人。那么他打的是什么球?生活、監(jiān)禁、流放、飲毒、妻離子散。這些便是他手中的球,但他仍然可以做到打球和棄球相平衡。因此,可以說我們應使出渾身解數(shù)投入到比賽當中,并時刻保持謹慎,但要把球本身看作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來解釋一下這個比喻,顯然,這是把我們的生活比作一場球賽。我不確定愛比克泰德指的是哪種球,就當是希臘一羅馬式足球吧。上述類比的要點在于:在整場比賽中,盡管足球是比賽的核心,也是大家注目的焦點,但是它其實無關緊要——這個球可以有不同的顏色、形狀、質地、大小等,但它本身毫無價值。球僅僅是完成比賽的手段,無足輕重;球員怎么踢球才決定了這場比賽是否精彩、誰輸誰贏等等。誠然,優(yōu)秀的球員并不會太在意如何運球、傳球或傳球給誰這類問題。頂級球星是那些能展現(xiàn)出創(chuàng)造力的球員,他們能想象自己在賽場上該做些什么,也能找到新辦法扭轉局面。此外,一名運動員是否受人尊敬,并不取決于他是否贏得了比賽,而在于他是否不計輸贏、拼盡全力,畢竟,比賽結果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蘇格拉底也一樣:命運將某些材料遞給了他,包括他出生的時間和地點、公元前5世紀雅典的政治制度和政局等等。他運用這些材料努力追求好的生活,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中,他參軍作戰(zhàn)完成任務,此外還給同胞們教授哲學。當莫勒圖斯在阿尼圖斯和呂孔暗中支持之下指控蘇格拉底“不虔敬”(也就是不敬城邦認可的神),他站在自己同胞們面前為自己辯論——盡管對他的指控明顯是由于控告他的人在政治思想和個人感情上都對他積怨已深。
在蘇格拉底被人民法庭判處死刑后,他原本有機會在朋友的幫助下輕易逃脫,因為他的朋友們很樂意為他賄賂獄卒(這一做法至今也很普遍)。但蘇格拉底卻將慷慨赴死視作對雅典盡責,因為這座城市給了他生命并哺育了他一生。柏拉圖在《克力同》一書中寫道,在面對憂心不已的朋友時,蘇格拉底說他有道德義務去接受法律判決,即使法律被濫用也在所不辭。因為我們不能因為法律規(guī)則恰巧于我們不利便去更改它。所以他愿意就此飲下毒酒,永遠離開自己的朋友、學生、妻子、孩子,只為保護他認為重要的事——正直。而其他的都“無關緊要”,這并不是說蘇格拉底不在乎他的朋友和家人(或者,在這件事上還有生命),而是從更深層意義上說,他不愿為了拯救自己的皮囊而損害自身的美德,即使會讓自己所愛的人遭受苦難也在所不惜。正如愛比克泰德在談話中告訴我的:“我怎么會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呢?我要做的就是憑借勤奮和技巧,對現(xiàn)有的東西加以運用……你應該把握自己擁有的東西,并做到物盡其用?!?/p>
此外,美國的告密者愛德華·斯諾登也許可以成為一個現(xiàn)代的例子。眾所周知,斯諾登曾供職于美國國家安全局的承包商。2013年,他泄露了一系列機密文件,揭露了美國國家安全局公開使用的一套牽涉廣泛、疑似非法的監(jiān)視系統(tǒng),由此引發(fā)了一場極有必要的爭論:在開放的社會中,監(jiān)視和民主價值觀該如何平衡??梢灶A見的是,提到斯諾登往往會引發(fā)兩極分化的反應,就像在蘇格拉底時代提及蘇格拉底一樣:對一些人來說,他是個英雄;而對其他人來說,他則是叛徒。事實上他很可能被認為兩者都是。先不論斯諾登的所作所為在道德上正確與否——這就類似于思考蘇格拉底的教學和政治行為正確與否一樣——我們理所當然會對斯諾登的行為是否道德懷有疑問,因為他在國外尋求庇護,而不是直面美國政府以違反1917年頒布的《反間諜法案》對他提起的兩項指控。老實說,我不知道答案。蘇格拉底決定留下來,而斯諾登決定不回國,但即使你認為斯諾登本應該直面自己行為所產生的后果(無論正確與否),我們可能都會同意,很少有人能高尚如蘇格拉底——這就是為什么斯多葛派將蘇格拉底作為他們的榜樣。
幸好,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不用面對蘇格拉底和斯諾登陷入的道德困境。然而我們也有很多機會來決定怎樣接好生活向我們扔過來的球,踢好自己的那場比賽。我來舉幾個例子。和愛比克泰德談話后不久,我碰巧需要一些現(xiàn)金開銷,我來到位于紐約住處拐角的當?shù)刂?,用自動取款機取了錢。然后我在路上就怔住了。你看,如果你與斯多葛派為伍,你很快會發(fā)現(xiàn)一切事物都有一個倫理的維度。在當時情況下,我突然想起我這張銀行卡的開戶行有不少臭名昭著的暗箱操作(比如去向不明的投資、未公開的金融工具等),都會波及自己的員工甚至整個社會。這意味著我可取的無關緊要之物——每次我需要錢的時候,就能方便地從賬戶里取錢——正和我的所作所為相抵觸,因為我其實恰恰間接支持了我本來原則上反對的東西,嘖。
經過反思,我走進那家支行注銷了賬戶,并對一臉困惑的客服代表解釋:我這樣做,并非不滿意他們的服務(其實服務十分到位),而是在如何用錢這一點上,我和銀行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他們用的畢竟是我的錢。之后我換了一家銀行,做了些調查,盡管他們的投資行為在倫理上也不能說毫無瑕疵,但肯定比我剛舍棄的那家要好。我把理財業(yè)務交給他們做,感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