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徽因 梁思成

一九三四年八月，梁思成、林徽因接受美國學者費正清、費慰梅夫婦的邀請，到山西汾陽峪道河避暑。四人結(jié)伴，以峪道河為地，先后考察了太原、文水、汾陽、孝義、介休、靈石、霍縣和趙城等八地的幾十座古建筑，后由林徽因執(zhí)筆，梁思成、林徽因聯(lián)合署名，于次年在《中國營造學社匯刊》上發(fā)表了題為《晉汾古建筑預查紀略》的長篇考察報告。報告詳細記述了汾陽河龍?zhí)鞆R、崇勝寺、國寧寺等古建筑，是很珍貴的史料。本文選編梁、林對汾陽古建筑考察的文字，旨在為讀者了解八十四年前汾陽古建筑的具體狀況提供參考。

梁思成

林徽因

去夏乘暑假之便，作晉汾之游。以汾陽峪道河為根據(jù)地，我們曾向鄰近諸縣作了多次的旅行，計停留過八縣地方，為太原、文水、汾陽、孝義、介休、零石、霍縣、趙城。其中，介休至趙城間三百余里，因同蒲鐵路正在炸山興筑，公路多段被毀，故大半竟至徒步，滋味尤為濃厚。餐風宿雨，兩周艱苦簡陋的生活，與尋常都市生活相較，至少有兩世紀的分別。我們所參詣的古構(gòu)不下三四十處，元明遺物隨地遇見，現(xiàn)在僅擇要紀述。

梁思成說：『我的多數(shù)行程都有我的妻子相伴，她也是一名建筑師。此外她更是作家，深愛戲劇藝術(shù)。因此，她比我更會轉(zhuǎn)移注意力，熱切地堅持不惜代價地拍攝某些主題。歸程之后，我總是慶幸獲得了這些珍貴照片，其中的景色與建筑原本可能被忽略?！?/p>

汾陽縣峪道河龍?zhí)鞆R

在峪道河的兩壁山崖上有幾處小小廟宇。東崖上的實際寺以風景幽勝著名。神頭的龍王廟因馬跑泉享受了千年的煙火，正殿前有拓黑了的宋碑，為這年代的保證，這碑也就是廟里唯一的“古物”。西巖上南頭有一座關(guān)帝廟，幾經(jīng)修建，式樣混雜，別有趣味。北頭有一座龍?zhí)鞆R，雖然在年代和結(jié)構(gòu)上并無驚人之處，但秀整不俗，我們可以將它當作山西南部小廟宇的代表作。

龍?zhí)鞆R在西巖上，廟南向，其東邊立面，廂廡后背，鐘樓及圍墻成一長線剪影，隔溪居高臨下，隱約白楊間。在斜陽掩映之中，最能引起沿溪行人的興趣。山西廟宇的遠景，無論大小都有兩個特征：一是立體的組織，權(quán)衡俊美，各部參差高下，大小相依附，從任何視點望去均恰到好處；一是在山西，磚筑或石砌物，斑彩淳和，多帶紅黃色，在日光里與山岡原野同醉，濃艷奪人，尤其是在夕陽西下時，磚石如染，遠近殷紅映照，綺麗特甚。在這兩點上，龍?zhí)鞆R亦非例外。谷中外人三十年來不識其名，但據(jù)這種印象，稱這廟為“落日廟”并非無因的。

廟周圍土坡上下有盤旋小路，坡孤立如島，遠距村落人家。廟前本有一片松柏，現(xiàn)時只剩一株老松，孤傲聳立，緘默如同守衛(wèi)將士。廟門鎮(zhèn)日閉鎖，少有開時，如遇一老人耕作門外，則可暫借鎖鑰，隨意出入；本來這一帶地方多是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所謂鎖鑰亦只余一條鐵釘及一種形式上的保管手續(xù)而已。這現(xiàn)象亦可代表山西其他許多大小廟宇的保管情形。

廟中空無一人，蔓草晚照，伴著殿廡石級，靜穆神秘，如在畫中。兩廂為“窯”，上平頂，有磚級可登，天晴日美時，周圍風景全可入覽。此帶山勢和緩，平趨連接汾河東西區(qū)域；遠望綿山峰巒，竟似天外煙霞，但傍晚時，默立高處，實不竟古原夕陽之感。近山各處全是赤土山級，層層平削，像是出自人工；農(nóng)民多辟洞“穴居”，耕種其上。麥黍赤土，紅綠相間成橫層，每級土崖上所辟各穴，遠望似平列橋洞，景物自成一種特殊風趣。沿溪白楊叢中，點綴土筑平屋小院及磨坊，更顯錯落可愛。

龍?zhí)鞆R的平面布置南北中線甚長，南面圍墻上辟山門。門內(nèi)無照壁，卻為戲樓背面。山西中部、南部所見的廟宇多附屬戲樓，在平面布置上沒有向外伸出的舞臺。樓下部實心基壇，上部三面墻壁，一面開敞，向著正殿，即為戲臺。臺正中有山柱一列，預備掛上帷幕可分成前后臺。樓左闕門，有石級十

林徽因在山西考察留影

在汾陽北邊的文水縣，梁思成和林徽因看到了圣母廟正殿山面向前的歇山式屋頂。這種屋頂在日本建筑中不乏實例，在中國明代以后的建筑中卻不多見。此殿保留了北宋原構(gòu)。當時梁思成『高興到發(fā)狂』 ，因為在那以前，他只能在宋代繪畫中見到。余可上下。在龍?zhí)鞆R里，這座戲樓正堵截山門入口處成一大照壁。

轉(zhuǎn)過戲樓，院落甚深，樓之北，左右為鐘鼓樓，中間有小小牌樓，庭院在此也高起兩三級劃入正院。院北為正殿，左右?guī)繛榇u砌窯屋各三間，前有廊檐，旁有磚級，可登屋頂。山西鄉(xiāng)間穴居仍盛行，民居喜砌磚為窯（即券洞），廟宇兩廂亦多砌窯以供僧侶居住。窯頂平臺均可從窯外梯級上下。此點酷似墨西哥紅印人之疊層土屋，有立體堆壘組織之美。鐘鼓樓也以發(fā)券的窯為下層臺基，上立木造方亭，臺基外亦設(shè)磚級，依附基墻，可登方亭。全建筑物以磚造部分為主，與他省木架鐘鼓樓異其風趣。

正殿前廊外尚有一座開敞的過廳，緊接廊前稱“獻食棚”。這個結(jié)構(gòu)實是一座卷棚式過廊，兩山有墻而前后檐柱間開敞，沒有裝修及墻壁。它的功用則在名義上已很明了，不用贅釋了。在別省稱祭堂或前殿的，與正殿都有相當?shù)木嚯x，而且不是開敞的，這獻食棚實是祭堂的另一種有趣的做法。

龍?zhí)鞆R里的主要建筑物為正殿。殿三間，前出廊，內(nèi)供龍?zhí)旒胺蛉讼?。按廊下清乾隆十二年碑說：“龍?zhí)煺?，介休令賈侯也。公諱渾，晉惠帝永興元年，劉元海……攻陷介休，公……死而守節(jié)，不愧青天。后人……故建廟崇祀……像神立祠，蓋自此始矣……”

這座小小正殿，“前廊后無廊”，本為山西常見的做法，前廊檐下用碩大的斗拱，后檐卻用極小的斗拱，將前后不均齊的配置完全表現(xiàn)在外面，是河北省所不經(jīng)見的。尤其是在旁面看其所呈現(xiàn)象，頗為奇特。

至于這殿，按乾隆十二年《重增修龍?zhí)鞆R碑記》說：“按正殿上梁所志系元季丁亥元順帝至正七年（公元1347年）重建。正殿三小間，獻食棚一間，東西廈窯二眼，殿旁兩小房二間，樂樓三間。鳩工改修，計正殿三大間，獻食棚三間，東西窯六眼，殿旁東西房六間，大門洞一座……零余銀備異日牌樓鐘鼓樓之費。”

龍?zhí)鞆R重建于元代，但是現(xiàn)在所見，竟全是清代乾隆、嘉興年間乾、嘉增修的新構(gòu)。

殿的構(gòu)架，從大木上說是懸山造，因為各檁頭皆伸出到柱中線以外甚遠；但是從外表上看，卻似硬山造，因為山墻不在山柱中線上，而向外移出，以封護檁頭。這種做法亦為清代官式建筑所無。

這殿前檐的斗拱，權(quán)衡甚大，斗拱之高，約及柱高之四分之一；斗拱之布置，亦極疏朗，當心間用補間鋪作一朵，次間不用。當心間左右兩柱頭并補間鋪作均用四十五度斜拱。柱身微有卷殺：闌額為月梁式；普拍枋寬過闌額。這許多特征在河北省內(nèi)唯在宋元以前建筑中乃得見；但在山西，明末清初比比皆是，但細查各拱頭的雕飾，則光怪陸離，絕無古代沉靜的氣味；兩平柱上的丁頭拱（清稱雀替） 刻成龍頭、象頭等形狀。

殿內(nèi)梁架所用梁的斷面亦較小于清代官式的規(guī)定，且所用駝峰、替木、叉手等結(jié)構(gòu)部分都保留下古代的作法，而在清式中所不見的。

全殿最古的部分是正殿匾牌。這牌的牌首、牌帶、牌舌皆極奇特，與古今定制都不同，不知是否原物，雖然牌面的年代是確無可疑的。

汾陽縣大相村崇勝寺

由太原至汾陽公路上，將到汾陽時，便可望見路東南百余米處，聳起一座龐大的殿宇，出檐深遠，四角用磚筑立柱支著，引人注目。由大殿之東，進村之北門，沿寺東墻外南行頗遠，始到寺門。寺院規(guī)模宏大，連山門一共六進。山門之內(nèi)為天王門、天王門內(nèi)左右為鐘鼓樓，后為天王殿、天王殿之后為前殿、正殿（毗盧殿）及后殿（七佛殿）。除去第一進院之外，每院都有左右?guī)?，在平面布置上，完全是明清以后的式樣，而在?gòu)架上，則差不多各進都有不同的特征，明初至清末各種的式樣都有代表“列席”。在建筑本身以外，正殿廊前放著一造像碑，為北齊天保三年物。

天王殿正中弘治元年（公元1488年）碑說：大相里橫枕卜山之下……古來舍剎稽自大齊天保三年（公元552年），大元延祐四年（公元1317年）……奉敕建立后殿，增飾慈尊，額題崇勝禪寺，于是而漸成規(guī)?！竺餍赂缥迥辏ü?430年），功豎中殿，廊廡翼如；周植樹千本……大明成化乙未十一年（公元1475年）……構(gòu)造天王殿，伽藍宇祠，堂室俱備……

按現(xiàn)在情形看，天王殿與中殿之間尚有前殿，天王殿前尚有鐘樓鼓樓，為碑文中所未及。而所“植樹千本”，則一根也不存在了。

山門三間，最平淡無奇；檐下用一斗三升斗拱，權(quán)衡甚小，但布置尚疏朗。

天王門三間，左右挾以斜照壁及掖門。斗拱權(quán)衡頗大，布置亦疏朗，每間用補間鋪作二朵，角柱微生起，乍看確有古風。但是各拱昂頭上過甚的雕飾，清楚地顯示了其較晚的年代。天王門內(nèi)部梁架都用月梁。但因前后廊子均異常的淺隘，故前后檐部斗拱的布置都有特別的結(jié)構(gòu)，成為一個有趣的斷面；前面用兩列斗拱，高下不同，上下亦不相列，后檐卻用垂蓮柱，使檐部伸出墻外。

鐘鼓樓天王門之后，左右為鐘鼓樓，其中鐘樓結(jié)構(gòu)精巧，前有抱廈，頂用十字脊，山花向前，甚為奇特。

天王殿五間即成化十一年所建，弘治元年碑就立在殿之正中，天王像四尊坐在東西梢間內(nèi)。斗拱頗大，當心間用補間鋪作兩朵，次梢間用一朵，雄壯有古風。

前殿五間，大概是崇勝寺最新的建筑物，斗拱用品字式，上交托角替，墊拱板前羅列著全副博古，雕工精細異常，不僅太瑣碎了，而且是違反一切好建筑上結(jié)構(gòu)及雕飾兩方面的常規(guī)的。

前殿的東西配殿各三間，亦有幾處值得注意之點。在橫斷面上，前后是不均齊的。如峪道河龍?zhí)鞆R正殿一樣，前廊后無廊，而前廊用極大的斗拱，后廊用小斗拱，使側(cè)面呈不均齊象。斗拱布置亦疏朗，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出雖只一挑，在昂下及泥道拱下，卻用替木式的短拱實拍承托，如大同華嚴寺海會殿及應縣木塔頂層所見；但在此短拱拱頭，又以極薄小之翼形拱相交，都是他處所未見。最奇特的乃在闌額與柱頭的連接法，將闌額兩端斫去一部，使額之上部托在柱頭之上，下部與柱相交，是以一構(gòu)材而兼闌額及普拍枋兩者的功用的。闌額之下托以較小的枋，長盡梢間，而在當心間插出柱頭作角替，也許是《營造法式》卷五所謂“綽幕方”一類的東西。

梁思成手繪建筑畫稿

梁思成手繪應縣佛宮寺木塔剖面圖

正殿（毗盧殿）大概是崇勝寺內(nèi)最古的結(jié)構(gòu)，明弘治元年碑所載建于宣德庚戌五年（公元1430年）的中殿即指此。殿是硬山造，前廊后無廊，前檐用碩大的斗拱，前后亦不均齊。斗拱布置，每間只用補間鋪作一朵。前后各出兩挑，單抄單下昂，重拱造，昂尾斜上，以承上一縫。當心間補間鋪作用四十五度斜拱。闌額甚小，上有很寬的普拍枋，一切尚如古制。當心間兩柱，八角形，這種柱常見于六朝隋唐的磚塔及石刻，但用木的，只見此一例。檐出頗遠，但只用椽而無飛椽，在這種大的建筑物上還是初見。

前廊西端立北齊天保三年任敬志等造像碑，碑陽造像兩層，各刻一佛二菩薩，額亦刻佛一尊。上層龕左右刻天王，略像龍門兩大天王。座下刻獅子二：碑頭刻蟠龍，都是極品，底下刻字則更勁古可愛?？上Х鹈嬉褮В幾舟E亦見剝落了。清初顧亭林到汾訪此碑，見先生《金石文字記》。

最后為七佛殿七間是寺內(nèi)最大的建筑物，在公路上可以望見。按明萬歷二十年《增修崇勝寺記》碑文記載，乃“以萬歷十二年動工，至二十年落成”。無疑的，這座晚明結(jié)構(gòu)已替換了“大元元祐四年”的原建，在全部權(quán)衡上，這座明建尚保存著許多古代的美德：斗拱疏朗，出檐深遠，尚表現(xiàn)一些雄壯氣概。但各部本身則盡雕飾之能事。外檐斗拱，上昂嘴特多，彎曲已甚；耍頭上雕飾細巧；替木兩端的花紋盤纏；闌額下更有龍形的角替；且金柱內(nèi)額上斗拱坐斗之剔空花，竟將荷載之集中點（主要的建筑部分） 做成脆弱的纖巧的花樣；匠人弄巧，害及好建筑，以至如此，實令人悵然。雖然在雕工上看來，這些都是精妙絕倫的技藝，可惜太不得其道，以建筑物作賣技之場，結(jié)果因小失大，這巍峨大殿，在美術(shù)上竟要永遠蒙恥低頭。

七佛殿格扇上花心精巧異常，為一種菱花與球紋混合的花樣。在裝飾圖案上，這實是登峰造極的。殿頂?shù)募癸検巧轿魉Ｒ姷钠胀ㄗ龇ā?/p>

汾陽縣小相村靈巖寺

小相村與大相村一樣，在汾陽與文水之間的公路旁，但大相村在路東，而小相村卻在路西，且離汾陽亦較遠。靈巖寺在山坡上，遠在村后，一塔秀挺，樓閣巍然，殿瓦琉璃，輝映閃爍夕陽中，望去易知為明清物，但景物婉麗可人，不容過路人棄置不睬。

離開公路，沿土路行可四五里達村前門樓。樓跨土城上，下圓券洞門，一如其他山西所見村落。村內(nèi)一路貫全村前后，雨后泥濘崎嶇，難同入蜀，愈行愈疲，愈覺靈巖寺之遠，始悟汾陽一帶，平原樓閣遠望轉(zhuǎn)近，不易用印象來計算距離的。及至寺前，殘破中雖僅存在山門券洞，但寺址之大，一望而知。

進門只見瓦礫土丘，滿目荒涼，中間天王殿遺址，隆起如冢，氣象皇堂。道中所見磚塔及重樓尚落后甚遠，更進又一土丘，當為原來前殿——中間露天跌坐兩鐵佛，中挾一無像大蓮座。斜陽一瞥，奇趣動人，行人倦旅，至此幾頓生妙悟，進入新境。再后當為正殿址，背景里樓塔愈迫近，更有鐵佛三尊，趺坐慈靜如前，東首一尊且低頭前傴，現(xiàn)憫惻垂注之情。此時遠山晚晴，天空如宇，兩址反不殿而殿，嚴肅麗都，不藉梁棟丹青，朝拜者亦更沉默虔敬，不由自主了。

鐵像有明正德年號，鑄工極精，前殿正中一尊已傾欹坐地下，半埋入土，塑工清秀，在明代佛像中可稱上品。

靈巖寺各殿本皆發(fā)券窯洞建筑，磚砌券洞繁復相接，如古羅馬遺建，由斷墻土丘上邊下望，正殿偏西，殘窯多眼尚存。更像隧道密室相關(guān)聯(lián)，有陰森之氣，微覺可怕，中間多停棺柩，外砌磚橔，印象亦略如羅馬石棺，在木造建筑的中國里探訪遺跡，極少有此經(jīng)驗的。券洞中一處，尚存券底畫壁，顏色鮮好，畫工精美，當為明代遺物。

磚塔在正殿之后，建于明嘉靖二十八年。這塔可作晉冀兩省一種晚明磚塔的代表。

磚塔之后有磚砌小城，由旁小門入方城內(nèi)，別有天地，樓閣廊舍，尚極完整，但闃無人聲，院內(nèi)荒蕪，野草叢生，幽靜如夢；與“城”以外的堂皇殘址，露坐鐵佛，風味迥殊。

這院內(nèi)左右配殿各窯五眼，窯筑鞏固，背面向外，即為所見小城墻。殿中各余明刻木像一尊。北面有基窯七眼，上建樓殿七大間，即遠望巍然有琉璃瓦者。兩旁更有簃樓，石級露臺曲折，可從窯外登小閣，轉(zhuǎn)入正樓。夕陽落下，淡影隨人轉(zhuǎn)移，處處是詩情畫趣，一時記憶幾不及于建筑結(jié)構(gòu)形狀。

下樓徘徊在東西配殿廊下看讀碑文，在荊棘擁護之中，得朱之俊崇禎年間碑，碑文敘述水陸樓的建造原始甚詳。

朱之俊自述：“夜宿寺中，俄夢散步院落，仰視左右，有樓翼然，赫輝壯觀，若新成形……覺而異焉，質(zhì)明舉似普門師，師為余言水陸閣像，頗與夢合。余因征水陸緣起，慨然首事……”

各處尚存碑碣多座，敘述寺已往的盛史。唯有現(xiàn)在破爛情形的原因在碑上是找不出來的。

正在留戀中，老村人好事進來，打斷我們的沉思，開始問答，告訴我們這寺最后的一頁慘史。據(jù)說是光緒二十六年替換村長時，新舊兩長各豎一幟，慫恿村人械斗，將寺拆毀。數(shù)日間竟成一片瓦礫之場，令人觸目傷心?，F(xiàn)在全寺余此一院樓廂及院外一塔而已。

當年梁思成一直有個夢想，要『發(fā)現(xiàn)一座一直保存到二十世紀的唐代木結(jié)構(gòu)寺廟』，梁、林之所以接受邀請來山西，其實是梁思成認識到：『如果它（唐代寺廟）確實存在的話，那也一定是在某個遠離塵世的地方，只有在那種地方，它才能夠逃開那種毀壞建筑物的人為的和天然的惡劣影響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