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漠北

導(dǎo)語：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死了還是活著，我只知道未來的幾百年，我會生不如死。

一

林小可終于同意帶我回家見她的父母了。

林小可是我的女友，我們相戀兩年，如今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我們的感情很好，但她卻一直不肯帶我回家，我原本以為她并沒有跟我結(jié)婚的意思，但是現(xiàn)在一切疑惑都消除了。

林小可家住在南方的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我曾經(jīng)看過她拍的照片，鎮(zhèn)子不大，與其說是小鎮(zhèn)，不如說是一個小山村。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那里甚至還沒有通火車。

我和女友乘坐客車從市區(qū)回到女友家所在的鎮(zhèn)子。在這個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按理說女友回家應(yīng)該開心才對，但林小可距離家越近，她的表情就越沉重。我一路上追問她的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她都不肯說。我估計著應(yīng)該是她父母早就知道我這個男友的存在，她的父母始終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想到此，我便不再追問。

客車到達(dá)了林小可家的鎮(zhèn)子，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我們下了車，大樹下的幾個小孩都滿臉好奇地看著我們，緊接著那些孩子突然朝我們做了一個鬼臉，而后說了一句：“老林家小妖女回來啦，大家快跑?！?/p>

“去去去，上一邊玩去。”我看著跑到不遠(yuǎn)處停下來的做鬼臉的孩子們轟趕道，而后我轉(zhuǎn)過頭看著女友問，“那些孩子太沒禮貌了，你別生氣?！?/p>

女友嘆了一口氣，默默道：“沒關(guān)系，我都習(xí)慣了。”

我一時沒明白女友這句話的意思，她也不再提這件事，我便跟著她朝她家走去。

在路上我們又見到了一個小瘋子，那個小瘋子蓬頭垢面，渾身臟兮兮的，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躲在一棵樹后偷窺我和女友。我沒有在意。

這個鎮(zhèn)子確實太過偏僻，雖然在路邊間或可以見到幾家營業(yè)的店鋪，但這卻并不能掩飾這個鎮(zhèn)子的貧窮。路邊的婦人們也跟山村里的夫人一樣，聚在一起閑聊，那些人見了我和女友，都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女友家位于小鎮(zhèn)的邊緣，她家周圍的幾戶人家的院子里長滿了荒草，看上去沒有人居住。她的家庭成員構(gòu)成令我有些驚訝，之前女友從未跟我說過她是單親家庭，以至于我?guī)淼挠行┮娒娑Y之中包含著幾瓶白酒。女友家除了她的母親和她的外婆外，再也沒有其他人。我和女友的家人問過好后，女友的母親十分熱情地為我準(zhǔn)備晚餐去了。原本以為女友不開心是因為家里反對我們在一起，我再次疑惑起來。

我和女友在她的房間里吃完飯，我忍不住問：“這一路上你都很不開心，到底怎么了？”

女友嘆了一口氣：“其實我不想帶你來我家的?！?/p>

“為什么？你媽媽看上去很喜歡我啊?！蔽艺f完這句話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繼續(xù)道，“因為你是單親家庭對不對？別擔(dān)心，我不會在意的，我父母也不會在意的。”

女友轉(zhuǎn)過頭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單親家庭，你別問我了?！?/p>

二

女友家雖然是單親家庭，但她的家庭條件看上去還算不錯。她家的房子是南方那種常見的三層自建房，除了一樓只有一個房間之外，每一層都有三個房間。女友的房間在三樓，女友母親和外婆也住在三樓，女友母親為我安排的客房在二樓。

由于坐了一天的車，我有些疲倦。用微信和女友互道晚安后我便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間，我聽到了敲門聲。

我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朝門的方向看去。由于我在女友家，我并沒有習(xí)慣性地問門外的人是誰。

“稍等一下?！蔽掖┖昧艘路铝舜?，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門外什么人都沒有。

我走出房間，看著走廊，又看了看二樓的另外兩個房間，疑惑地皺起眉頭，難道是我幻聽了？我撓了撓頭，關(guān)上門準(zhǔn)備繼續(xù)睡覺。

我剛躺到床上，又聽到了敲門聲，伴隨著敲門聲傳到我耳朵里的還有一個男人的聲音。

“離開……”雖然那個聲音聽上去并不真切，但我還是聽到了離開兩個字。

我再次下了床打開門，門外依舊什么人都沒有。

奇怪，到底是誰在敲門？林小可家除了她母親和外婆還有其他人嗎？

我走出房間，來到了另外兩個房間門前。我打開其中一個房間的門，那個房間里除了簡單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沒有，根本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我又來到另外一個房間門前，我嘗試著打開另外一個房間的門，卻發(fā)現(xiàn)那個房間上著鎖。

我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走回自己的房間，我剛剛走進(jìn)房間，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個人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線里，我看不清那個人的五官，但借著月光我能夠看到那個人的輪廓。那是一個男人，短發(fā)，消瘦，身高和我差不多，但身體卻有些奇怪的扭曲，他穿著一身很有年代感的衣服，站在我的床頭看著我。雖然月光照射不到他的臉，我也無法看見他的五官，但我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此時此刻，我和他對視，用眼神交流著信息。

“你是誰？”我終于問出了口。

“離開……”那個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宛如干枯的樹枝劃過地面，是的，就是這個聲音，剛剛我聽到的聲音就是從他口中傳出來的。

“你讓我從這離開？為什么？”我有些不解，同時又有些疑惑，再次問道，“你是伯父嗎？”之前林小可否認(rèn)過自己是單親家庭，難道林小可說的話是真的，我面前的這個人是林小可的父親嗎？

那個男人沒有說話，他低下了頭，一言不發(fā)，空氣的溫度似乎降低了幾度，氣氛變得十分凝重。

那個男人突然抬起了頭，就在我以為他要繼續(xù)跟我講話時，他突然沖了過來，在我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將我撲倒，而后掐住了我的脖子。他的手冰冷且粗糙，劃得我的脖子生生的疼。

此時此刻，那個男人的臉距離我的臉非常近，我一邊嘗試掰開他的手一邊瞪大眼睛盯著他的臉，那是一張極其恐怖的臉。干枯的頭顱看上去就像是一顆骷髏，凹陷的眼窩仿佛兩個深淵。

“離開這里……”這是我暈倒之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三

翌日，我被女友叫醒。

醒來后我立刻從地上彈了起來，抓住了女友的胳膊語氣慌亂地說：“有鬼！”

女友皺起眉頭：“你胡說什么呢？你是不是發(fā)燒了？”她說著將手搭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拿開她的手繼續(xù)說：“我說的是真的，昨晚我的房間鬧鬼了！”

女友長出一口氣：“你做夢了吧？你一定是太累了。”頓了頓，“要不然你就是夢游了，你看你都躺在地上睡著了?！?/p>

“沒有，是真的?！弊蛲淼囊磺卸?xì)v歷在目，那感覺太真實了。

女友轉(zhuǎn)過身離開了房間，在離開之前她對我說：“趕快收拾一下準(zhǔn)備下樓吃早餐，我媽和我外婆都在等你呢?！?/p>

女友不相信我，我只能暫時作罷。

換好了衣服，我來到衛(wèi)生間洗漱，我站在鏡子面前看了看自己的脖子，當(dāng)我看見脖子上的青色指印時，我更加確定昨晚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了，那個指印就是那個奇怪的男人掐我的脖子留下的。

我坐到餐桌上，女友的母親和外婆都很熱情地給我夾菜，與此同時還問我一些我家里人的情況。昨晚她們沒有問這些話，可能是感覺我和女友太累，現(xiàn)在聽到她們問這些話，我反而有一種安心的感覺，至少說明林小可的母親也開始考慮我們的婚事了。

我依次回答了林小可母親和外婆的問題，而后冒著被認(rèn)為沒禮貌的危險，終于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話：“伯母，我怎么一直沒看見伯父?。俊?/p>

聽了我的話，女友母親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她表情變得有些冷漠，不再看我，一邊吃飯一邊答道：“他不在家里，他在鎮(zhèn)子附近的煤礦當(dāng)工人?！?/p>

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后悔的朝林小可的外婆看去，外婆對我慈祥一笑，也不再說話。

這頓早餐因為我的一句話氣氛立刻變得沉重起來。吃完了早餐，我立刻像逃跑一樣離開了女友家的院子。因為擔(dān)心女友給我臉色看，所以我拒絕了女友陪同的要求，我只說我出去散散心就回來。

我沿著小路向前走，在一家食雜店買完了煙付完了款后，店主叫住了正要離開的我。

“小伙子，你等等?！?/p>

我回過頭看著店主問：“錢找錯了嗎阿姨？”

店主搖搖頭：“沒有，我有件事想要問你，你是林小可那丫頭的丈夫吧？”

“呃……我們還沒結(jié)婚，我是她男朋友?！蔽胰鐚嵒卮?。

店主松了一口氣，而后表情神秘地說：“別怪阿姨多管閑事，他們林家的女人有問題?！币娢野櫭?，店主繼續(xù)說，“他們家的女人克夫?！?/p>

“阿姨你說什么呢？”我有些不開心，這人就算喜歡講別人閑話，也不至于跟我這個林家準(zhǔn)女婿講閑話吧？

店主繼續(xù)說：“我說的是真的，他們家的男人在結(jié)婚之后不久全都死了?！?/p>

聽了店主的話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追問道：“那林小可的父親呢？”

“也死了?！钡曛黝D了頓，“而且鎮(zhèn)子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們家鬧鬼，你沒發(fā)現(xiàn)她們家周圍的幾戶人家都沒人住嗎？都嚇跑了！”

四

我扔掉煙蒂，走進(jìn)了女友家的院子。

見我回來，女友立刻拉住我問：“你去哪兒散心了？我剛才出去沒找到你?！?/p>

“我犯煙癮了，去買了一盒煙。”我實話實說。

聽了我的話，女友的表情突然一愣，而后她拉著我去了我的房間，她關(guān)好了門繼續(xù)問：“那群人沒跟你說什么閑話吧？”

為了防止女友和那個店主發(fā)生沖突，我撒了謊。

女友有些生氣：“不可能，鎮(zhèn)子里的人不可能那么好心。你看我們下車的時候那些小孩子都說了那樣的話，其他人……呵呵?！?/p>

“到底怎么了？”我問。

女友嘆了一口氣說：“我以前不是不想帶你回來，是我自己不想回來，你也看到了，這個鎮(zhèn)子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喜歡在背后非議我們一家。雖然你不說，但我能夠猜到那些婦女肯定在你面前嚼舌根，說我們家的女人克夫?！蔽覜]想到女友竟然一下子猜中了店主說的話，“我外公確實死得早，但是我父親還沒死呢，那些人迷信，還教育自己家的小孩管我叫妖女，我是有素質(zhì)的人，我不跟他們一般見識，但是我把男朋友帶回家她們那樣講閑話，我現(xiàn)在有點忍不了了?！?/p>

擔(dān)心女友去和人打架的我當(dāng)起了和事佬，憋住了一肚子的疑問安慰道：“算了算了，我不是沒信嗎？”

見女友的氣消了一點，我繼續(xù)問：“對了，伯父一直在煤礦工作不回家嗎？我還想見見伯父呢?！?/p>

“父親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要支撐這個家，所以無論多么辛苦的活，他都能堅持?！迸颜f起父親的時候臉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一開始我見你不高興，還以為你家里人反對我們在一起呢。”我繼續(xù)說。

“我媽媽和我外婆都很喜歡你的?！迸淹蝗焕鹞业氖址旁诹怂亩亲由?，“再說，現(xiàn)在我懷孕了，沒人能反對我們在一起。我之所以會回到這個我討厭的地方，也是因為我知道我不得不考慮我們的婚事了?！?/p>

“什么？”女友的話令我驚訝不已，她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件事。

“你不高興？”

“不不不，我很高興，只是……我沒有準(zhǔn)備，不過你放心，我是個負(fù)責(zé)任的人，我們把孩子生下來養(yǎng)大?！闭f到這，我突然想起了昨晚看見的那個人，我繼續(xù)說，“我覺得我們離開這里比較好。”

“為什么？”

“這里真的鬧鬼，我怕有不干凈的東西影響了你和孩子?！绷钗覜]想到的是，我說完這句話女友突然不開心了。

“你為什么老說這種話？這里是我的家，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地方，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令我慶幸的是，女友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她不喜歡無理取鬧，所以我道過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五

知道了女友父母的心意之后，我在晚飯時向女友的母親提了結(jié)婚。女友的母親沒有為難我，她只問了我一個問題：“男人要頂天立地，男人是一家之主是頂梁柱，你娶了小可之后不要讓她受苦，你能做到嗎？”

這個要求簡直不要太簡單，我答應(yīng)了女友的母親，這次求婚就算正式成功了。

這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這一晚我又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我睜開眼，聽著那陣敲門聲，瑟縮在床上不敢下床。我怕那個家伙再次掐住我的脖子，昨晚我能活命也許是僥幸，這一次我不一定會那么幸運(yùn)。我想打電話叫醒女友，但一想到她懷著孕，我又擔(dān)心她受到驚嚇。

就在我下定決心不開門時，門竟然“吱嘎”一聲自己打開了。

我把頭蒙進(jìn)被子里，突然有些糊涂，我明明記得我睡覺之前鎖上了門，為什么門會被打開？

就在這個疑問盤踞在我的腦海里時，我的耳邊再次響起了那個男人的聲音：“快離開這兒！”

緊接著，我感覺有人上了我的床，他的腳踩在我的床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被子上。

就在他快要掀開我的被子時，我驚叫一聲，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去。

我神色惶恐地看著此時正跪在我的床上側(cè)頭看著我的男人，他那張恐怖的臉像是一把刀子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更令我震驚的是，今天那個男人的身體似乎和昨天有些不一樣。

我的目光鎖定在男人的身上，這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天那個男人的身體竟然扭曲成了詭異的角度，我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他，如果非要描述一下他身體的樣子，我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的身體像是一根彈簧。

“滾！滾出這個家！”男人的臉上出現(xiàn)了憤怒的表情，而后他又一次準(zhǔn)備向我撲來。

就在我準(zhǔn)備向門邊跑時，幾個黑影突然從門外躥了進(jìn)來。我被那些黑影嚇了一跳，本能的停下了逃跑的腳步回頭朝黑影移動的方向看去。這一看差一點嚇破我的膽，那些黑影也都湊到了我的床上，他們纏住了罵我的那個男人。是的，他們纏在了那個男人身上，那樣子就像是蟒蛇纏住了自己的獵物。然而那些黑影并不是蛇，他們也是人，只不過看上去年紀(jì)有些大。

那些黑影纏著罵我的男人將他拖出了屋子，在離開屋子前，那個男人還在謾罵著：“滾出這個家！”

我看著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冒了一身的冷汗。

一分鐘后，女友的母親跑下了樓，她站在我門前看著靠在墻邊眼神飄忽的我關(guān)切地問：“你沒事吧？我剛才聽到有動靜，就下樓看了一下，怎么了孩子？”

我回過神，看著女友的母親，終于忍不住說：“阿姨，這里真的鬧鬼?！?/p>

六

我一夜未睡。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離開了女友的家，來到了昨天我買煙的食雜店。

我敲開食雜店的門，原本還抱怨客人來得太早的老板娘見了我立刻停止了抱怨。她把我拉近了食雜店，看了看外面，確定沒人跟來后關(guān)上了門，而后轉(zhuǎn)身問我：“怎么了孩子？我看你臉色不太好?！?/p>

我舔了舔嘴唇：“我昨晚沒睡。”

“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見鬼了，其實昨天你跟我說她家鬧鬼之前我就見到過鬼?！币幌氲阶蛲砟且荒晃揖托募?，“阿姨，小可家為什么鬧鬼??？你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從昨晚我就一直在想，或許是因為小可家鬧鬼，她才不愿意回來。

阿姨看著我再次露出那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孩子，實不相瞞，她家鬧鬼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從她們搬到這個小鎮(zhèn)的那天起，她們家的鄰居就說她家鬧鬼。幾十年來，大家都不愿意和他們交流。平時她們來我這買東西我也不讓她家的人進(jìn)我的店，我會把她們要的東西放在門外，然后讓她們把錢壓在門外的石頭下。你的女朋友林小可，從小就不受鎮(zhèn)上的孩子喜歡，她小學(xué)畢業(yè)后去了市區(qū)，從那之后只有每年過年才會回來。其實我知道的事情有限，我不能編造謊話騙你，你要是想要知道更多，那你就去村西頭的老周家去問問他家的孩子周熵。”

店主送走我時還神神秘秘地拜托我不要告訴別人今天她對我說了那些話，她說自己不想招惹林家。

我按照店主的指示，來到村西頭，打聽到了周熵家。

那些給我指路的村里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我，此刻我終于知道他們?yōu)槭裁催@樣看我了，畢竟村子里很少有人跟林小可家來往，我在他們眼里算是一個異類。

我來到老周家的院子，看見了一對有些憔悴的中年夫妻正在院子里燒水。

那對夫妻見了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回到屋子里鎖上了門。

我心頭帶著疑惑敲他家的門，但那對夫妻卻始終不肯吭聲。后來他們嫌煩，才躲在屋子里告訴我：“你走吧，我們家不想跟老林家扯上任何關(guān)系。”

“我是來找你們幫忙的，”見那對夫妻還是沒有吭聲，我拿出了錢包，將錢包里的錢取了出來，通過門縫塞了進(jìn)去，“這里是一千六百塊錢，我只想問一點事?！?/p>

果然，我的方法奏效了。那對夫妻開了門，他們的手里拿著我的錢盯著我問：“你有什么事？”

“我找周熵，我想找他問點事。”我說。

男主人立刻拉下了臉搖頭說：“我們幫不了你。”隨后他把錢塞給了我，再次關(guān)上了門。

我趴在門口聽到門內(nèi)傳來了兩個人的爭吵。

女主人說：“那么多錢，你就讓他見一下咱們兒子怎么了？”

男主人的聲音傳進(jìn)了我的耳朵：“我兒子變成這個樣子都是他們林家害的，我不會讓跟林家有關(guān)系的人再來刺激他的！”

我看了看周家的房子，這個房子只有東西兩個房間。一般來說這種農(nóng)村常見的土房子都有后窗戶，我的目光落到了西面拉著窗簾的房間，做了一個決定。

我繞到了周家的房子后，然后來到了西面房間的后窗戶，趴在窗戶上向房間里看。

房間里的東西很散亂，什么都沒有，就在我準(zhǔn)備離開時，一個人突然撲到了窗戶上，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第一天來到這里時躲在樹后偷看我和女友的小瘋子。

“不要進(jìn)那個房間！全都是鬼！藤上都是鬼！”小瘋子見了我發(fā)瘋似的喊了起來。

七

那個小瘋子就是周熵，周熵的父親拿著鐵鍬罵罵咧咧地跑出院子時，我飛快地逃離了周家，離開周家，心頭的疑惑更深了。

我回到女友家，女友一家人都在餐桌上等著我吃早餐。

我的內(nèi)心十分復(fù)雜，坐到了餐桌上。

女友突然嘆了一口氣，而后說：“魏，我要跟你承認(rèn)個錯誤，其實我騙了你?！?/p>

我皺眉看著女友。

女友的母親突然接口道：“還是我來說吧，這事不怪小可，是我的主意?！?/p>

緊接著，女友的母親告訴了我一件令我十分驚訝的事。

原來女友的父親真的已經(jīng)死了，但他的父親雖然去世了，靈魂卻始終舍不得離開。女友的母親還拿出了女友父親的照片，雖然照片上的男人看上去不瘦，但我還是能夠認(rèn)出，那就是掐住我脖子的男人。

女友的母親告訴我，女友的父親死于礦難，那之后他徘徊在家里不肯離去，女友也正是擔(dān)心父親嚇到我才不敢?guī)一丶?。雖然女友的父親不喜歡我，但是女友的母親認(rèn)為逝者已矣，有些事情還是要生者說了算，小可喜歡我，她就同意我們在一起，不想被小可的父親干擾，但他們都沒想到小可的父親會再三出現(xiàn)，試圖趕走我。

聽了女友母親的解釋，我終于明白了一切。心里的結(jié)也迎刃而解。

但一想到昨晚那些年紀(jì)比較大的人，我又有些疑惑地問：“我昨晚還看見了……別的人?！?/p>

女友的外婆這時接口道：“那是我的丈夫還有我的外公，你別怕，他們跟小可的父親一樣，雖然都已經(jīng)去世了，但是他們不會害你的。他們昨晚不是把小可的父親從你房間趕走了？”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這一切都太詭異了。雖然我有些理解了女友，但是我還是有所忌憚，我不想在這里住下去了。

“沒關(guān)系，我們今晚就辦婚禮，簡單的婚禮，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我們?nèi)ツ愕睦霞肄k婚禮?！迸押苜N心的建議。

“可是我想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這么草率……”

女友打斷了我：“在你家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就好了，你忘了整個鎮(zhèn)子的人都不喜歡和我們家人接觸了嗎？你無論怎么辦婚禮，都是只有我母親和外婆參加。”

女友說的有道理，我也點頭同意了她的決定。

八

就這樣，我和女友的婚禮很草率的完成了。過了今晚，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在睡覺之前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女友當(dāng)初跟我說自己的外公去世的早，并沒有說自己的爺爺。女友的外婆也說那些攔住女友父親的鬼魂是她的丈夫和外公，沒有提自己的父親和爺爺。從始至終，女友一家人都給我一種林家是母系家族的感覺。

我走出房間，看著那兩扇上鎖的門，想起了小瘋子的話。小瘋子為什么會被嚇瘋？難道說他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如果是這樣，那可怕的東西在哪里？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曾經(jīng)繞著女友家的房子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她家陰面的房間都拉著窗簾，從一樓到三樓，無一例外。一樓和二樓那兩扇上鎖的門正位于陰面。

雖然我有些忌憚小可的父親，但是一想到明天我就要離開這里，不打開那扇門，我或許永遠(yuǎn)不知道周熵為什么會發(fā)瘋。想到此，我做了一個決定。

確定女友一家人都睡著后，我打開了門，而后來到了二樓那扇鎖著的門前。

我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了一根鐵絲，捅進(jìn)了鎖眼，幾下過后，鎖開了。我看著面前的這扇門，心跳如鼓。雖然打開門就可以看見這個房間里有什么，但我還是緊張到不敢打開門。我站在門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出了顫抖的手推開了門。

我推開門之后打開了燈，而后我看到了令我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

房間的正中央，有一根柱子。準(zhǔn)確的說是有一根由人組成的柱子，那些人糾纏在一起，像是藤蔓植物一樣互相纏繞。此時此刻，那些人正看著我，眼里散發(fā)出來奇怪的光。我掃視著面前的“人們”，發(fā)現(xiàn)這根由人組成的柱子從上到下，貫穿了房頂和地面，不用多說，一樓和三樓的房間應(yīng)該也有這些“人們”。

我的腦海里回蕩起了周熵喊的那句話——全都是鬼！藤上都是鬼！

是了，我面前的這些人不就是像纏藤一樣纏繞在一起嗎？這些看上去枯瘦蒼老的人們，看上去跟鬼有什么差別呢？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人的頭突然從一樓和二樓房間的連接處鉆了出來朝我吼道：“滾，快點滾?。　?/p>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林小可的父親。

沒等我說話，一個聲音突然從我背后傳了出來：“老劉，你別費(fèi)力氣了，他已經(jīng)和小可結(jié)婚了，是自愿的，他跟你一樣，是個負(fù)責(zé)的男人，是一家的頂梁柱。”

我回過頭，發(fā)現(xiàn)說話的人正是女友的母親。

雖然我覺得跟一個死去的人保證會對他的女兒好很奇怪，但我還是想要獲得女友父親的認(rèn)可，但我剛要說話，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么女友的母親管林小可的父親叫老劉？她的父親不應(yīng)該姓林嗎？

林小可父親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跑啊，快跑??！”

我回過頭的一剎那，我看見無數(shù)雙干枯的手朝我伸了過來。

九

林小可挺著大肚子，進(jìn)入了房間。她看著我，嘆了一口氣說：“你還在怨我？我一開始也不想帶你回來的，但是我懷孕了，新的生命要出生了，我必須為家族考慮?！?/p>

林小可繼續(xù)說：“沒有辦法，我們家族的命運(yùn)就是如此，男人們作為頂梁柱，必須留在這里頂起一片天，否則家族就會衰敗滅亡。只有新的女婿上門，排在最頂端的祖先才能夠解放離開。每個人都要和其他祖先和后輩糾纏在一起，成為我們林家的頂梁柱。你和我父親一樣，都是負(fù)責(zé)任的父親，我的父親為了我，甘愿留在這里幾百年，你為了我們的孩子也一樣，雖然我們的孩子一定是女孩，又不能跟你姓魏，但她會像我感激父親一樣感激你的。”

林家的女人挑選男友都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固執(zhí)，負(fù)責(zé)，甘愿為兒女付出一切，這就是林家女人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但林小可告訴我，在和我戀愛之前，她帶回來了幾個人都被她的父親嚇跑了，這一次，她懷孕了才敢把我?guī)Щ貋?。她害怕我會像其他人一樣被她父親嚇跑，所以一路上才心事重重。

頂梁柱上的所有人都是“無私”的人，但從某種程度上講，除了林小可的父親，其他人都是自私的。他們?yōu)榱嗽缛战饷?，不斷吸納新的女婿，為了林家的基因得以延續(xù)，不斷害人。

是的，原來這就是林小可母親口中的頂梁柱的意思，我成了頂梁柱的一員，我和其他人糾纏在一起，支撐著這個奇怪的家族。但我知道我會和岳父一樣，在幾十年后的一天以同樣的方法試圖趕走我女兒帶回來的女婿，斷了林家女人攜帶的可怕基因。

我和岳父就像螳螂一樣，為了后代不惜犧牲自己讓母螳螂吃掉自己補(bǔ)充營養(yǎng)。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是死了還是活著，我只知道未來的幾百年，我會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