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銀風(fēng)［濟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濟南 250022］

一、繼承——堅貞的精神

《多灣》用了四分之三的篇幅在塑造一位典型的中國鄉(xiāng)村女性形象——季瓷。她受制于傳統(tǒng)的倫理觀念，并在這片文化土壤上頑強地生長出堅韌、堅貞的精神。季瓷一生坎坷波折：她本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到于家，三年內(nèi)先后爹娘去世，丈夫于枝貴又出了意外；生活所迫，她不得不再嫁。從此，季瓷開始了為生計奔波、懷孕生子、持家養(yǎng)家的傳統(tǒng)鄉(xiāng)村女性的生活。季瓷，一個吃苦耐勞的女性形象躍然于紙上。別看季瓷是一個裹著小腳的女人，她腦子里有無數(shù)的點子，身上有著用不完的力氣。面對種種不幸，季瓷選擇勇敢面對，她面對生活的堅強態(tài)度，讓人感嘆。季瓷不是為了發(fā)家致富而努力，而是為了讓生命更加輝煌而努力；同時，人生圓滿的季瓷給我們塑造了一個男權(quán)神話中的完美女人。

西芳是季瓷的孫女，季瓷的后代在人生的很多關(guān)口前，心中里總會響起一個聲音：我別的沒有，志氣是有的。西芳可以說繼承了奶奶季瓷那份堅忍不拔的精神。西芳從小就有著倔強的性格，她剛進城和爸媽住在一起時，并不會為了討爸媽的喜歡而做一個乖乖女，而是選擇遠離與沉默；在結(jié)束那可悲的初戀后，西芳并未想在天河廠找個門當(dāng)戶對的工人，過著和普通女子一樣循規(guī)蹈矩的日子；她堅定了改變工作環(huán)境的決心，名譽和現(xiàn)實激起了她的抗拒心，促使她爆發(fā)出巨大的力量——她報考報紙電視臺這樣的文化單位。她不斷考試、失望，再考試、再失望，最終，生活被她的倔強所感動，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她被一家市電臺所錄用。她的這種倔強，這種堅韌是滲透在骨子里的。在西芳年少時，季瓷的生活潛移默化地教西芳成長；季瓷離世后，她以夢的形式引導(dǎo)著西芳如何面對生活的苦難；在西芳偶然買到了當(dāng)年奶奶季瓷埋下的小鐘表時，季瓷化身鐘表，時時刻刻陪伴著西芳，讓西芳明白人生不必在意太多，一切都要淡然、從容對待。在西芳經(jīng)歷生死后，她感覺到“季瓷一直駐扎在她的心里，種在她的身體里，甚至她覺得她就是季瓷，季瓷就是她。她們倆原本就是一個人，只不過季瓷早來了這世上六十年，她給她開創(chuàng)了人生之路，她化作泥土就是為了讓她這株小苗在她的廢墟上長大”。

二、超越——追求女性解放、人性自由

下部每章的開頭都引用“漁夫與金魚”的對話。其實，“漁夫”是一個隱喻，暗指西芳；“漁夫與金魚”的對話可謂是“西芳與城市”的對話，暗示女人過于“貪婪”會變得一無所有。作者塑造西芳這一女性形象時，從年幼到妙齡再到為人妻母，概括了西芳的前半生。而作者的筆墨多著眼于進城后的西芳，展現(xiàn)了西芳從對城市人與事的排斥到接納并融入城市，文中多處寫到了西芳的情感史，情感教會了她成長。

季瓷通過講故事的方式給年少的西芳“灌輸惡媳婦遭報應(yīng)”的理念，這給少女西芳的心靈里留下了“斷不能如此為媳為女人的”印痕，而這“婦道”枷鎖則預(yù)示著西芳命運的波折。西芳渴望“強者型的男人”，卻徘徊于懦弱、沒有主見的初戀情人和丈夫之中。對于初戀，老天給西芳開了一個荒唐的玩笑——失戀。現(xiàn)實中的失戀跟電影中的截然不同，初戀情人唐可田因懦弱躲起來，西芳幻想的浪漫戀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她心碎了，與初戀做了告別——做流產(chǎn)手術(shù)。女人感情受過傷后，易變得表面堅強，內(nèi)心脆弱，沒有安全感，心靈無所寄托。西芳帶著情感的傷痛，嫁給文武斌，但是她與文武斌并沒有愛情基礎(chǔ)，只是文武斌讓她能夠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所依靠，讓她漂泊的心能夠靠港停泊而已。其實，她內(nèi)心并不幸福。西芳不像自己的奶奶季瓷一樣，一生僅為了家庭而努力，她對愛情是有所渴望的，她想要遵循自己內(nèi)心，活出自己。這很好地詮釋了當(dāng)面對丈夫的情人時，西芳是那樣淡定與從容，雖然因夢見丈夫要和自己離婚而哭醒，但是這并不是因為西芳對文武斌有多愛，更多的是怕失去這份安穩(wěn)，害怕孤獨的侵襲。西芳作為轉(zhuǎn)朱閣的情婦，看似這種行為讓人唾棄，其實，西芳只是滿足了自己內(nèi)心的需要——“我從少女時代就渴望一個強者型的男人，就像你這樣，全面完備的、年長的男人，可我遇到你的時候，我們不可能結(jié)婚，我覺得這樣也很好，沒有日常生活的瑣碎和消磨，我們都只是需要對方，就像植物需要空氣、水和陽光?！奔幢阋褳槿似弈?，這也阻擋不了西芳對愛情的追尋。past，對西芳來說可謂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子，西芳與他結(jié)識在虛擬的網(wǎng)絡(luò)，“強者型”的大洋彼岸的past給予了她理想愛情的感覺，以至在past消失后，她曾心痛難忍，熱淚奔流。

西芳做轉(zhuǎn)朱閣的情婦、思慕past，是她追求女性解放和人性自由的表現(xiàn)。這就像《小二黑結(jié)婚》中三仙姑硬要拆散女兒與小二黑，把女兒嫁給一個軍官當(dāng)續(xù)弦。表面看似她與自己的女兒“爭寵”，是一種心理扭曲；事實上，女兒的幸福戀情與自己不幸的婚姻形成鮮明對比，女兒的美好戀情可謂一面照妖鏡，三仙姑在這對青年男女面前看到了自己悲慘的人生。與其說三仙姑是與女兒“爭寵”，倒不如說她是對不幸婚姻對抗的一種方式。她通過愛俏、愛裝神弄鬼，以此與小年輕們多接觸，以彌補乏味婚姻的缺憾，而西芳的做法也可謂對自己情感的一種彌補。不管是《小二黑結(jié)婚》中的三仙姑還是《多灣》里的西芳，她們身上都散發(fā)著對女性解放、人性自由的追求。

三、重生——淡然的人生態(tài)度

不管說西芳是季瓷的化身，還是說西芳是季瓷的超越，這都是對一個女性前半生的概括。生活的種種刁難，把西芳血管里流淌的奶奶季瓷的那種堅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愛情面前的奮不顧身，是對西芳追求女性自由的最好詮釋。西芳的前半生過著無意義的生活：為了一個城市戶口，她不惜放下自己的尊嚴；為生活所需，她做《西芳夜話》的主持人，不得不忍著心中那份厭惡與焦躁，耐心地回答聽者那愚昧的問題。

在西芳與情人轉(zhuǎn)朱閣外出游玩回來的路上，一場車禍改變了一切，西芳失去了姣好的容貌、體面的工作。面對這一切，她認為“人只有受傷才能成熟，成熟的道路是受傷的花朵鋪成的，我情愿受傷也不愿情感生活一片空白”。在情感中受傷，西芳獲得了成長；與死神擦肩而過，西芳獲得了“重生”。她看淡了權(quán)與錢、情與愛，她并未因臉上的疤痕而自卑，反而覺得很親切，她認為這才是自己真實的狀態(tài)，她想要做生活的旁觀者，看清人生。她與過去的自己做了告別，心懷陽光，迎接“新生”的自己——“我經(jīng)歷了女人該有的一切，愛恨情仇、羞恥痛苦、幸福快樂、清澈混沌，在生命中走過。過去的那個章西芳，完成了她的歷史使命；現(xiàn)在的我，是新生的我，狂熱的激情平靜下來，不再有愛情，不再有艷遇，不再有男人的追逐和生命的焦躁。我累了，我只要平淡的、無人打擾的生活?！彼谷坏孛鎸α俗约旱母星?，和與自己有情感糾葛的男人做了了結(jié)：她讓轉(zhuǎn)朱閣拋棄她；告訴文武斌隨時可以和自己離婚；不再從網(wǎng)上尋找past的蹤跡?！敖?jīng)歷過形形色色的男歡女愛的章西芳，不再青春的章西芳，歡愛人生戛然而止的章西芳，終于知道，男人、愛情，對她來說不是問題了，她已經(jīng)翻越過那座山峰”。

工作、情感是西芳成長的催化劑，她經(jīng)歷過生死，褪去了身上那層世俗的皮囊，注重精神的探尋?！皥詮姟币辉~不足以形容她，或者說，年少時的“堅強”與此時西芳骨子里的“堅強”大相徑庭，前者是與生活磨難的抗衡，而后者則是看淡人生，平靜面對世人的驚異目光，追求心靈的一片凈土。

四、結(jié)語

人生像一條多灣的大河，表面看似平緩，其實暗流涌動，雖然過程曲折，但卻不會因此停下腳步。周璞雖書寫著普通人的生活，但正是用小事情、小人物去震撼讀者。《多灣》捕捉女性諸種生活細音，淡化了歷史背景，注重女性的成長過程，以季瓷和西芳鍛造了女人成長的兩種不同命運，令人深思女性的人生！

① 陳忠實：《〈多灣〉：曲折流淌，水到渠成》，《江西日報》2016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