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翠[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一
王士性(1547—1598),字恒叔,號太初,浙江臺州府臨??h(今浙江省臺州市臨海市)人,明代人文地理學家。王士性嘉靖二十六年(1547)出生,為諸生時便過目成誦,性格磊落不群,不治生產(chǎn)。少年時期家庭貧困,有“巨卿厚其奩,將婿之,卻不顧”①。隆慶四年(1570)于武林書院(又說天津書院)游學,萬歷五年(1577)開始其進士生涯。他的官跡不僅遍及河南、浙江、江南等繁華地帶,也延伸至四川、云南等西南地區(qū)。他做官期間,一路游歷,許多地方都有他游歷的足跡,《臨海縣志》說他:“公蓋無時不游,無地不游,無官不游……一官為寄,天下九州履其八,所未到者閩耳。諸名山自五岳而外,窮幽極險,凡一巖一洞,一草一木之微,無不精訂……”②甚至可以說王士性做官只是他游歷的手段,游遍中國才是他真正的意愿。王士性所到之處,對一巖、一洞、一草、一木,都悉心考證;對風土人情,也詳加記載,并成著作,有《五岳游草》十二卷、《廣游志》二卷、《廣志繹》五卷及《玉峴集》等。其中《廣志繹》主要記載山川地貌、民風物產(chǎn)之類,是一部很有價值的人文地理學著作,因此王士性被譽為是中國人文地理學的開山鼻祖。
明代四川版圖除了南面播州宣慰司(今遵義)和西邊烏撒府(今威寧)屬于貴州和重慶外,與今天四川版圖差異不大。王士性在《廣志繹》卷五《西南諸省·四川》篇章中,對四川的山川風貌等進行了翔實的記載和分析,對我們研究四川的人文地理風貌保留了珍貴資料。
二
在商周時期,四川地區(qū)建立了以古蜀族為中心的蜀國,因此,四川地區(qū)古稱“蜀”。四川從秦朝開始納入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西漢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漢武帝將全國劃分為十三州部,在四川設益州刺史部,從而形成四川雛形。北宋真宗咸平四年(1001)地處四川盆地的川陜路被分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和夔州路,合稱為“川陜四路”或“四川路”,后來簡稱“四川”,四川由此得名。③
“蜀、粵入中國在秦漢之間……為夷漢錯居之地”,四川地處西南偏僻之地,在秦漢時期納入中央王朝的版圖,千年以來,一直是夷漢雜居之地,與外界交流較少,李白在《蜀道難》中就寫道:“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边@里山高水深,北有秦嶺,南有金沙江,西有橫斷山脈,東有武陵山,道路崎嶇,交通不便,自古以來就有著“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的說法。面對蜀地道路兇險的情況,政府互相推諉,“此地名為楚轄也,蜀不修。蜀請楚修,楚謂雖楚地,楚人不行,蜀行之,楚亦不修”。直到明朝萬歷年間,徐中丞元泰治理蜀地才和楚地合修道路。正是由于山高水深、道路崎嶇的地勢使得四川城鎮(zhèn)發(fā)展也受局限,大多建立在山上或水旁,深受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王士性在《廣志繹》中也記載道:“川中郡邑,如東川、芒部、烏撒、烏蒙四土府亡論,即重慶、夔府、順慶、保寧、敘州、馬湖諸府,嘉、眉、涪、瀘諸州,皆立在山椒水濆,地無夷曠,城皆傾跌……”而自李冰父子修筑都江堰之后,成都平原沃野千里,“既坐平壤,又占水利”,有著“天府之國”的美譽,綿延千年。
王士性在游歷四川時對其經(jīng)濟進行了一番考察,首先談到蜀錦、蜀扇、蜀杉,“古今以為奇產(chǎn)”。蜀地多以此經(jīng)營,“錦一縑五十金,厚數(shù)分,織作工致,然不可以衣服,僅充茵褥之用,只王宮可,非民間所宜也。故其制雖存,止蜀府中,而閭閻不傳”。蜀錦一方面制作技藝僅川人掌握,不外傳,另一方面也“只王宮可,非民間所宜也”;蜀扇同蜀錦一樣,多是朝廷、官府取用,很是輕薄,因其扇面花紋豐富,深受人們喜愛;蜀杉為千百年古木,運往京都,“此非放水不可出”,需要經(jīng)過水路運輸,但由于川水多湍急,雖也能使舟日行千里,但不便裝船運輸,于是人們便在杉木上刻上姓號,“放于下流取之,若陷入嵌則不得出矣”。四川深山大林,“千百年砍伐不盡”,日積月累,使得水下嵌入大量杉木,每逢暴雨或者豐水期,一些杉木就順水而下,“下游者競取之以為橫財”。蜀地奇產(chǎn)精美絕倫,“商販入者每住十數(shù)星霜,雖僻遠萬里,然蘇、杭新織種種文綺,吳中貴介未披而彼處先得。妖童孌姬,比外更勝,山珍海錯,咸獲先嘗,則錢神所聚,無脛而至,窮荒成市,沙磧如春,大商緣以忘年,小販因之度日?!边@里雖然地處偏僻,但美人、錢財、山珍海味卻不絕于市,大商小販們流連忘返。
王士性濃墨重彩地對四川“奇產(chǎn)”進行記載后又簡要分析了四川其他地方。石頭城(今四川廣安)以西即為劍門關,仿若“金城石郭”,天設之險;重慶與嘉陵江和巴江僅隔石脈,比較狹窄,是一座山城,非常奇特,王士性將此處稱之為“此龍脈盡處”。然而又分析道,此地雖為天險,“然僻處西南,棧道、巴江隔限上國,畢竟非通都大衢,止可偏霸一隅,非王業(yè)之資也”,只可作為郡邑,不能作為成就霸業(yè)的據(jù)點。之后又談到內江、富順,這兩個地方雖然分屬兩府,但壤接境連,實為一處,故這兩地聲名文物,不相上下,猶如浙東余姚、慈溪。
三
自古以來蜀地多出人才,常璩《華陽國志·蜀志》中寫道:“蜀之為邦,天文,則井絡輝其上;地理,則岷、嶓鎮(zhèn)其域。五岳,則華山表其陽;四瀆,則汶江出其徼。故上圣,則大禹生其鄉(xiāng);媾姻,則黃帝婚其女。顯族,大賢,彭祖育其山;列仙,王喬升其岡。而寶鼎輝光于中流,離龍、仁虎躍乎淵陵?!薄栋椭尽分幸灿校骸叭袈又伊遥赌恐?,風淳俗厚,世挺名將,斯乃江漢之含靈,山岳之精爽乎!觀其俗,足以知其敦一矣?!弊阋钥闯鍪竦厝瞬艥鷿?。但由于四川地處偏僻,高山峽谷眾多,“自古蜀之士大夫多卜居別鄉(xiāng)。李太白寓江陵、山東、池州、廬山,而終于采石。老蘇欲卜居嵩山,東坡欲買田陽羨。魏野之居陜州,蘇易簡之居吳門,陳堯佐之居嵩縣,陳去非之居葉縣,毋廷瑞之居大冶,虞允文之居臨川,牟子才之居霅川,楊孟載之居姑蘇,袁可潛之居笠澤?!睘楹螘霈F(xiàn)這種情況呢,正如王士性所解釋那樣:“豈以其險遠厭跋涉耶?”
雖然蜀地道路崎嶇,交通不便,高山峽谷,士人多外居,但仍有遺跡存在。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西南地區(qū)由于其獨特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不同于中原一帶的人文風俗,王士性在《廣志繹》中對此也有提及。對婚嫁習俗,王士性在《廣志繹》中記載道:四川這邊與安徽類似,“尚締幼婚,娶長婦”,也就是說男子大多十二三歲就娶妻,妻子年齡較大,安徽存在這種風俗是因為男子娶妻后立業(yè),但在四川卻不知何解。在萬歷十年間,四川一些地方,每五里立一塊碑,上面寫著一些類似男女到了一定年齡還未婚嫁就嚴加懲處的話語,故此每逢初一、十五城中嫁娶事宜若干。王士性在文中并沒有分析其緣由,也沒有給予評價,只是說到“然俗染漬已久,不能遽變也”。
王士性在《廣志繹》中還記載了四川當?shù)貍髡f,雖然不多,但為我們了解當時的人文提供了一些寶貴的資料。大禹出生于四川石泉縣石紐村(今四川石鼓山),這山早晚有霞光,當?shù)厝苏J為是妖氣作怪,方圓百里不敢居住,即使有野獸逃入山中也不敢追捕,王士性在《廣志繹》中記載道:“禹神,能藏三年,為人所得,則共原之,云禹靈已宥之?!币簿褪钦f大禹不害怕山里存在的妖氣,把三年以來逃入深山中的野獸全部藏在一個洞穴里面,然后分給眾人,故而這個洞穴后來就被人們稱之為“禹穴”。除此之外,王士性在《廣志繹》中還提到,他在游歷四川時,在兩處見到諸葛孔明的八陣圖,一處在新都牟彌鎮(zhèn)(今四川成都一帶),一處在夔府魚復浦水(今四川東北一帶)?!澳矎涙?zhèn)石堆,云一百二十八叢,乃石卵疊成,土人云,嘗為人取去,其堆不減,種藝者犁平之后,亦然,此神其說,不可知。”王士性認為這遺跡距今已有千年,不能說沒有鬼神呵護。至于另一處,王士性記載道:“魚復浦則僅存八磧、一短垅,云六十四叢者,皆妄也,此登城望之,昭然為泥淖,不可抵其下。然瞿塘象馬,江水如雷沸,而此八磧常存,則無論無六十四蕝,亦至怪矣?!蓖跏啃圆幌ЧP墨,對這些神話傳說也翔實記載,為后世保存了一些珍貴的資料。
綜上所述,王士性游歷四川后,記錄了四川獨特的自然人文景觀,包括山川地形、政治經(jīng)濟、民風民俗等,不僅為后人研究明代四川社會發(fā)展提供了珍貴的史料,而且其中的真知灼見對今天四川歷史文化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有很好的借鑒意義。
① 周振鶴編:《王士性行蹤系年長編》,見王士性撰,周振鶴點校:《五岳游草·廣志繹》,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363頁。
② 〔清〕洪若皋纂:《康熙臨??h志·王士性傳》,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157頁。
③ 〔清〕張晉生:《四川通志》,見《四庫全書》吏部《四川通志》卷二“建置沿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