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雪玲 （嘉應學院梅州師范分院 514721）

《青衣·達·芬奇》是一部令人驚喜的實驗話劇，它以獨特的視角講述了一個中國戲曲演員青衣·達·芬奇充滿坎坷、曲折、離奇的人生故事。該話劇帶有強烈的先鋒氣息，使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的當代戲劇表達方式完美契合，并融戲曲、搖滾等諸多藝術(shù)手段，運用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向觀眾展現(xiàn)了一個天才般的青年戲曲演員鮮為人知的人生經(jīng)歷及隱秘的心理歷程，其中充滿著虛幻、夢魘、神秘、瘋狂、暴力、病態(tài)……折射出了當代人生存的困頓、價值的迷茫及靈魂的掙扎。

一、追尋自我：“我是誰”

我是誰？本是哲學問題。人類自誕生以來，就一直地探尋著這個永恒的話題。千百年來，人類在改造自然、社會及自身過程中，不斷地認識自我、發(fā)現(xiàn)自我及實現(xiàn)自我。人類歷史說到底就是一部追尋自我的歷史。話劇《青衣·達·芬奇》站在哲學的高度，以現(xiàn)實生活為依托，用超現(xiàn)實的形式，探索了以青衣·達·芬奇（以下簡稱青衣）為代表的當代人對自然、社會、藝術(shù)及人生的不懈追求與終極思考。

我是誰？我從何而來？我往哪里去？我為什么活著？……劇中的主人公青衣窮盡一生都在不斷地追尋著。雖然青衣不斷地告訴自己，“我是青衣·達·芬奇。青衣是我的姓，達·芬奇是我的名”。但令她所困惑的是在姓名承載之下的身份、價值與精神究竟是什么？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種種怪異行徑和戲曲舞臺上的天才表現(xiàn)如此巨大的反差，讓青衣集魔鬼與天才于一身，成為了人世間另類的存在，也令求愛不成的張留級百思不得其解。留洋歸來的心理醫(yī)生張留級運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通過對青衣深度催眠，一步一步地深入到了青衣的心靈深處，抽絲剝繭般地揭開了青衣所有的奧秘。

雌雄同體?！按菩弁w”即“雙性同體”，是女權(quán)主義批評的一個重要概念，最早由英國女性主義文學先驅(qū)弗吉尼亞·伍爾夫提出，她認為：“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由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在男人的腦子里男性勝過女性，在女人的腦子里女性勝過男性。最正常，最適意的境況就是在這兩種力量一起和諧地生活、精誠合作的時候?！?青衣是“雌雄同體”，而且一開始雌雄兩種力量在她的體內(nèi)是和諧的，是精誠合作的，但卻被母親用愛的名義“閹割”了，刻意地保留了女性特征，人為地打破了她體內(nèi)雌雄兩種力量的平衡，使她終身陷入無法“身份認同”的痛苦深淵之中。

俄狄浦斯情結(jié)?！拔铱梢钥隙ǖ卣f，宗教、道德、社會和藝術(shù)之起源都系于俄狄浦斯情結(jié)?！?青衣的天才源于她的俄狄浦斯情結(jié)。少女時期的青衣極度厭惡父親并瘋狂地“愛”上了母親。而她所謂的“愛”，母親并不理解也極端排斥。這種充滿禁忌的“愛”，使青衣陷入無法自拔的瘋狂狀態(tài)。她與世隔絕，行為乖張，逐漸地模糊了戲與人生的界限，并在夢幻虛擬的舞臺上用生命與激情塑造了一個又一個“自己”，令如杜麗娘、王昭君般的藝術(shù)形象展現(xiàn)出獨特的魅力，光彩照人，也最終成就了她的卓越與天才。

青衣——個飾演剛烈端莊的中國戲曲行當，達·芬奇——一個文藝復興時期的全能天才，如此陌生地組合在一起的姓名，產(chǎn)生了奇特之感，使這個充滿寓意的藝術(shù)形象成為了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二、生存的困頓：被“閹割”的人

閹割也稱“去勢”，指出于非醫(yī)療目的破壞人或動物的生殖器官，使其喪失生殖功能。在西方，閹割往往表示一種宗教行為。中國的閹割則很少具有宗教色彩，它更多地指向一種刑罰，或者出于一種功利主義的算計，它是一種身體規(guī)訓方式，目的是對能量釋放的控制和引導。文中的“閹割”一詞具有更廣泛的外延，還包括了精神閹割、愛情閹割等等。

隨著社會的飛速發(fā)展，物質(zhì)水平的不斷提高，現(xiàn)代人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困頓，心靈在光怪陸離的世界里顛簸流浪，靈魂在喧囂荒蕪的空間里掙扎哭泣?；虿恢松哪繕?、或不解人生的意義……劇中的主要人物都面臨著這樣那樣的困頓，這源于他們身體或精神的缺陷。他們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完整的人，而是被無情“閹割”了的人。有的被“閹割”了生殖器，如青衣；有的被閹割了“精神”，如劉團長；有的被“閹割”了愛情，如張留級。他們在被社會、他人“閹割”的同時，也“閹割”他人，最終每個人都成了自己或他人精神的“囚徒”，想要突圍，竭盡全力卻無能為力。

青衣是雌雄同體，嬰兒時期被愛的名義“閹割”了生殖器，成為了一位所謂的“女人”；青衣也是同性戀，少女時代瘋狂地愛上了自己的母親，卻被社會無情“閹割”了愛情；青衣還是一個天才般的戲曲演員，卻被暴力殘忍“閹割”了夢想，最后只能漂洋過海，淪落為異國的一名酒吧歌手。

劉團長，一個被社會“閹割”了精神的人，雖然他的肉體是完整的，但在精神上則是猥瑣的。他是一個沒有思想、沒有尊嚴、沒有良知、沒有是非觀念，一味追求世俗利益與世俗享樂的人。他把青衣從省劇團挖過來，并不是因為欣賞青衣的才華，而是想利用青衣的才華和影響力為自己撈取名利。所以青衣在他的眼中只是一個如妲己般妖孽的漂亮女人，一個賺錢的工具而已。當青衣不肯屈服，不能為他謀利的時候，他便利用生理的優(yōu)勢殘忍地踐踏并強暴了青衣，“閹割”了青衣一生的夢想。

心理學博士——張留級，青衣的發(fā)小，一個從小暗戀著青衣的純真少年，而同性戀的青衣，無情地“閹割”了他的愛情。為了拯救自己的愛情，也為了拯救青衣，他從一個留級生一躍成為了著名的留洋心理學博士。他利用自己的專業(yè)對青衣進行了深度催眠的治療，然而真相卻驚世駭俗——雌雄同體、戀母厭父……張留級自以為是的拯救成了自欺欺人，最令人悲哀的是他用愛的名義“閹割”了青衣的生命。因為青衣一直無法接受兒子風兒的死亡，一直沉浸在自我編織的幻想中——風兒還活著?；钪娘L兒是青衣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與念想，而張留級的催眠，碾碎了青衣的幻想，使她的精神支柱轟然坍塌，也促使她走向了自我毀滅——死亡。

風兒，一個并未真正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人物——青衣的兒子，是劇中唯一一個拒絕被“閹割”的人。六個月大的風兒竟然也難脫逃被“閹割”的命運，而且還是以“愛”的名義，據(jù)說是為了防止男嬰自慰。風兒的離去，是一個墜落人間的天使為了捍衛(wèi)自身身體的完整而拒絕被“閹割”，選擇了重返天堂。編劇所塑造的風兒，充滿著對生命的敬畏。正是源于這份敬畏，使他成為全劇一個唯一完整的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

三、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只“禿鷲”

禿鷲本是一種的大型猛禽，主要以大型動物的尸體和其他腐爛動物為食，被稱為“草原上的清潔工”。在藏民心目中，禿鷲是神鳥，是比丘的化身，具有通神魔力。禿鷲還是天葬的執(zhí)行者，佛教認為這是一種功德，能贖回生前罪孽，有利于靈魂轉(zhuǎn)世。在古埃及的形象文字中，禿鷲畫像代表著母親。據(jù)說，禿鷲只有雌性沒有雄性，雌禿鷲繁衍后代的方式非常奇特——迎風而孕，禿鷲是自然之子。

劇中的“禿鷲”是一個隱喻，凝聚了編劇最豐富的情感體驗、最深刻的人生感悟與最燦爛的生命狀態(tài)，被賦予了豐富的美學意蘊和審美理想。“似乎是我命中注定了與禿鷲永遠有這樣深的關(guān)系，因為我憶起了一件很早的往事。當我還在搖籃里的時候，一只禿鷲向我飛來，它用尾巴撞開了我的嘴，并且多次撞擊我的嘴唇?！?這一段記述曾載于文藝復興時期的天才畫家達·芬奇的科學筆記本上，“禿鷲幻想”被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解讀為達·芬奇童年的一次性啟蒙與性體驗，對達芬奇的天才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這段神奇的經(jīng)歷也曾經(jīng)在青衣的童年中真實地存在?！岸d鷲”孕育在青衣的靈魂深處伺機而動，每當她身處絕境之時，便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然后展翅飛翔，翱翔藍天?！岸d鷲”是青衣童年時代愛的撫慰，少女時代性的啟蒙，青年時代母性的覺醒，也是隱藏在青衣潛意識中并支撐著青衣走向未來的一切美好的象征。

話劇《青衣·達·芬奇》通過一個天才般的戲曲演員青衣鮮為人知的人生經(jīng)歷及隱秘的心理歷程，深刻地展現(xiàn)了當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無論是天才、高尚、圣潔、幸福與愛，還是魔鬼、卑鄙、污濁、不幸與恨……這所有的一切終將成為生活的調(diào)味品，經(jīng)由時間的發(fā)酵融入我們的骨髓，歷經(jīng)歲月的洗滌，沉淀成生命的質(zhì)感與溫度，燦爛成五彩斑斕的生命色彩，鑄就成宇宙間一個個鮮活獨特的生命個體。面對生存的壓力、價值的迷茫與靈魂的掙扎，每一個生命個體的精神都要有所寄托，靈魂都想有所安放。我們始終相信，只要有愛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未來！

注釋：

1.弗吉尼亞·伍爾夫著，《一間自己的屋子》，王還譯，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1989年第120頁.

2.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臺灣志文出版社，第19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