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宏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我的小時光。那時候雜交水稻剛剛興起。走路去鎮(zhèn)上上初中,田野里已經(jīng)有人在制造雜交水稻種子。說這個母稻,那個公稻。
盛夏季節(jié),稻花飛揚。人們拿著個長竹竿,把公稻的花,趕到母稻里。
反正一時風行,家里的稻谷是明顯分得多了。雜交水稻的產(chǎn)量,一下子比原來提高了百分之二十。我啥也不懂,夜里,一幫臭屁孩在點著煤油燈分稻谷的曬場,圍著高高的谷堆東奔西跑,完了身上到處都癢,稻谷殼上揚起的細毛毛好多。有些都飛到脖子里去了。
小時光唯一有的吃的,就是這香噴噴一日三餐的稻米了。而且是雜交稻米,聽著就新鮮??墒菍嵲跊]什么菜肴,大多時候就是霉干菜和咸菜。有時膩了,寧愿豬油、醬油拌飯。豬油拌著醬油拌著米飯,整碗飯就憂愁地冒香了。最憂愁的是,今天的功課又不多,屋檐正在滴水。
好在米會變魔術(shù)。米的媽媽是花,因為花生米;米外婆是妙筆,因為妙筆生花;米外公是爆米花,因為又抱米又抱花。呵呵不是。
是爆米花?!班亍钡囊宦暠?,稻米四散開花,米香四方飄遠。那是一團冬天里最溫暖濃郁的空氣,方圓幾十米都是。所以,每當爆米花師傅一吆喝進村了,不管是排隊輪到誰家,都會圍個水泄不通,拜佛似的看著那個笨鐵筒在風箱拉動的火苗上,一圈一圈滾動。其實有點像經(jīng)幡。
還炒米胖。把新米直接扔進鍋子里,小柴火燒呀燒,米粒會吱吱地被燙開,稍微胖一點就熟了。米胖,是用來做凍米糖的。凍米糖,必須是由大舅舅來切。
大舅舅來家的時候,我總感覺是下雪天。出奇地冷,那一天都不會出門一步。當然也或許是大舅舅切的凍米糖實在色香味誘人。
切凍米糖是一門手藝?;鸷蚝茫荚谌诨募t糖水與米胖米花觸及的承轉(zhuǎn)起接中。大手伸到熱鍋里,使勁攪啊,和啊,然后迅速兜出攤開,迅速建筑成一塊門板大小的方塊,迅速快刀切啊切,切成薄薄一片片,不然一會兒就凍成一坨了。我沒問過大舅舅哪里學(xué)的手藝,也沒向他學(xué)過。我怕燙手。大舅舅來家的時候是我們家每年的節(jié)日。緊接而來的寒假,早上就有大把的時間窩在床上吃凍米糖。吃得被子都甜了。
在等大舅舅來我家之前的那段空白里,我和弟弟僅有的零食是,你一把米胖,我一把米花。有時也難免偶遇鍋巴。
我們家吧,家里的大小事務(wù)都是媽媽的。老爸連切個青菜都遭媽媽嫌棄。唯獨飯后的咸點,鍋巴,那必須是老爸的。有時飯煮得過于熟,會有滿滿一鍋底的鍋巴。老爸絕對會吃到一半起身離開飯桌的,“嗶”的一聲,火柴重新點燃柴火。添完第二把柴火,老爸就拿個小銅勺,沿著鍋子一周慢慢滴幾滴菜籽油。鍋巴開始吱吱冒著熱氣,這時繞鍋三周撒均勻些許鹽巴,咸味的氣息瞬間滿屋。我和弟弟就巴望著,放下飯碗,等鍋巴。
逢年過節(jié)時,媽媽會做炒年糕、湯粉干、湯團。在離開家鄉(xiāng)以前,我一直不知道市上的湯團是又甜又黏的。我記得的湯團是分量大大的,浸透在一碗鮮湯里,餡是姜肉蛋菜的,味道最綜合。一口下去,什么都有。湯粉干也是,媽媽會把煮好的粉干,撈到另外一盆鮮湯里,一筷一筷分給我們。炒年糕則是年夜飯必備的,意在年年高。我卻只是在乎那一場紅糖與糯米相遇的茫然滋味。
(張建中摘自《杭州日報》2018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