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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 皮

        2018-07-08 07:36:38王舉芳
        時代文學(xué)·上半月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老皮賣肉新娘子

        王舉芳

        老皮其實(shí)不姓皮,老皮姓什么,村里人都不記得了。人人都叫他老皮,叫他老皮他總是愉快地答應(yīng)著。

        老皮是我們村的屠夫。老皮個子高高壯壯的,村里人說:“看人家老皮長的,這才是五大三粗、膀大腰圓?!崩掀ず诩t的臉膛,國字臉,眉毛濃長。老皮愛笑,一笑,嘴角就彎成一牙彎月。老皮的腳很大,最大號的鞋子剛剛擠下他的腳。老皮的手很大,像蒲扇,走路甩起胳膊來能聽到風(fēng)聲。老皮力氣也大,二百多斤的豬不用別人幫忙,他半蹲身,打量下捆綁著四蹄的豬,然后一只手攥住豬的前蹄,一只手攥住豬的后蹄,猛一使勁兒,豬就被扔上了鍋臺。

        老皮殺豬賣肉為生,四十多歲了還沒娶妻,很多人給他介紹對象,他都說急啥,不急呢。眼看著老皮就到五十歲了,依舊一個人。村里養(yǎng)豬的人越來越少,找他殺豬的人越來越少,只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三三兩兩有幾家找他。老皮依舊賣肉,從肉聯(lián)廠批發(fā)肉來賣。

        那天一大早,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打破了小村的寂靜?!鞍?,你知道嗎?老皮今天娶媳婦。”“老皮啥時候有媳婦了?”“不知道,從沒聽說過呢?!薄斑@老皮,怪不得給他介紹對象他一直不同意,原來早有意中人了。”“……”人們議論著,帶著好奇走進(jìn)老皮家,去看新媳婦是何模樣。

        老皮滿臉堆笑,一手端著裝滿糖和瓜子的瓢子,一手抓起一把往鄉(xiāng)親們手里塞,嘴里說著:“吃喜糖,吃喜糖?!?/p>

        新娘子看上去比老皮年齡還要大,臉上布滿歲月的印跡,長相很普通。新娘子的穿著有些寒素,灰藍(lán)的對襟褂子,肥大的灰藍(lán)褲子,泛著被漿洗過的白,只有腳上一雙千層底的繡花布鞋是新的。新娘子看著滿屋的人滿臉含羞,有點(diǎn)怯怯地笑著。老皮說:“俺媳婦叫翠芬,眼神不大好,以后鄉(xiāng)親們多關(guān)照哈。”

        有人爆料:多年前,翠芬是老皮的初戀,兩人青梅竹馬。老皮托媒人去翠芬家提親時不知為什么遭到了拒絕,從此兩人斷了聯(lián)系。老皮乞討到我們村時生了一場大病,被村里一戶無兒無女的人家收留,就定居了下來。翠芬所在的村子離我們村十多里地,兩年前丈夫去世,翠芬和三個兒子苦熬日月。三個兒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智障,雖已成年,但都無法打工做活,完全靠翠芬一個人種地和打零工度日。一個月前,翠芬的視力忽然出現(xiàn)了下降,看東西越來越模糊,干不了活了。老皮聽說后三番五次往翠芬家跑,說要和翠芬結(jié)婚,照顧他們母子,翠芬不同意,后來被老皮的真心實(shí)意打動,這才帶著兒子嫁給了老皮。

        村里人看著老皮給自己找的幾個“大包袱”都唏噓搖頭,老皮卻總是樂呵呵的:“這么多年一個人過的日子真不是日子,翠芬和兒子過來后,家終于是家了?!?/p>

        沒多久,翠芬完全失明了,老皮牽著翠芬的手,不時說著:“翠芬,小心了,前面地勢高,抬腳;要下坡了,慢慢放腳……”

        翠芬雖然失明了,卻還摸索著給老皮做鞋。老皮賣肉,翠芬和兒子們排坐在離肉攤不遠(yuǎn)的墻根前,翠芬手里的針線起起落落,千層底上的線痕密密匝匝地綻放。沒有顧客時,老皮靜靜地望著翠芬和兒子們,笑著,眼睛和嘴巴都彎成了彎月。

        三個兒子中小兒子長得最壯實(shí),能幫著老皮扛肉,智力也是最高的,能簡單地與人交流。老皮閑著的時候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劃劃,教小兒子寫一些簡單的漢字,算一些簡單的賬目。

        那天清早,小村還在寂靜中,一個嬰兒的哭聲格外清亮。鄉(xiāng)親們循著哭聲漸漸聚攏過來。包裹著小花被的嬰兒孤零零躺在離老皮肉攤不遠(yuǎn)的那堵墻下。眾人站在一邊看著嬰兒,相互交流著各種猜測,沒有人上前哄一哄啼哭的嬰兒。

        老皮來了,顧不上出攤,快步走過去抱起嬰兒,嬰兒不哭了。人們圍到老皮身邊看嬰兒,是個兔唇。有人說:“這孩子爹媽肯定是嫌棄孩子是個豁嘴,扔下不要了。”

        老皮說:“這孩子我先養(yǎng)著吧,哪天孩子爹媽后悔了,找起來也容易?!?/p>

        是個女嬰。半年多后,老皮抱著女嬰去醫(yī)院給她做了手術(shù)。

        有人笑問老皮:“老皮,你活得累不累?”

        老皮望著在陽光下快樂嬉鬧的兒子和女兒:“我這輩子沒啥作為,老天爺給我這么大的福氣,我知足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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