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肖鋒

本刊學術(shù)召集人，趨勢觀察家，著有《少數(shù)派》《在大時代，過小日子》

近日，上海小學課本中的“外婆”改為“姥姥”一事引發(fā)網(wǎng)絡(luò)狂歡。

從使用歷史看，“外婆”久于“姥姥”。在古代宗法中，一個男性的親屬包括宗親、外親和妻親，其中外親指家族中女系（母親或出嫁女兒）的親屬，外祖母即是外親之一?！巴庾婺浮币辉~早在先秦典籍中就已出現(xiàn)，作為口語稱呼的“外婆”遲至唐宋時期也已開始被人使用。至于“姥姥”一詞，元朝才有，主要用來稱呼老婦人。到了明清，才正式用“姥姥”稱外祖母或泛指老太太，如《紅樓夢》里的“劉姥姥”。另外，從使用地區(qū)和頻率看，“外婆”多于“姥姥”，“姥姥”只常見于東三省、內(nèi)蒙古至河北、河南等地區(qū)。

事實上，隨著電視、廣播、網(wǎng)絡(luò)的普及，南北之間的許多文化隔閡已經(jīng)消失，對于“外婆”和“姥姥”的不同稱呼，全國絕大多數(shù)人理解起來都無障礙。那么，為何還要勞教育部門來專門“校正”一下呢？

倒是90后00后們，仿佛突然上了一堂親屬關(guān)系課。他們本來對表親和堂親分不清，什么外的內(nèi)的，“外婆”“姥姥”“奶奶”在英語里都是一個詞grandma嘛。有人說，長這么大我都不知道電視劇里叫的姥姥是什么，我以為是奶奶那一輩的統(tǒng)稱，就是廣州話說的“阿嫲”。

我們倒應(yīng)該關(guān)注另一個問題：且不論“外婆”是否屬于方言，方言就一定要校正和替換嗎？對我這半個廣東佬來講，到南粵才明白，其實，粵語才是中原正宗。難怪取消粵語節(jié)目時遭到了當?shù)貜娏业姆磳?，這是老廣們的“文化自尊”和“文化自信”。我們粵語有9個音，你普通話有幾個音？

粵語是唐朝時的普通話。唐詩用普通話來念反而沒有廣東話那么押韻。比如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當中的“流和樓”，在廣東話中都念lou的發(fā)音，而普通話則是念流、樓，不如粵語押韻。我曾聽過客家話版的“床前明月光”，抑揚頓挫，的確很押韻合拍。只是難以想象一個操著滿口客家話的李白形象。

廣東人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塞飯”（食飯），這其實是保存了古語的原生態(tài)。還有古語中“走”是“跑”的意思，在粵語中也被保存了下來，比如“走佬”指“跑路”躲債的人。至于“我走先”為什么倒裝，不是“我先走”，是否受到英語的影響，還是古語本來如此，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粵語這個活化石很有趣。

網(wǎng)上流傳的廣州市前市長黎子流的笑話“站在床頭看姣妻（站在船頭看郊區(qū)）”是謬傳，但他的秘書一次回憶說，市長的確在部委匯報廣州汽車項目時急得滿頭大汗，可對方還是一知半解。

現(xiàn)在，幼兒園都不講粵語了。拼音輸入法更是強行格式化，生生把老廣的普通話給普及了。不會普通話就打不出正確的拼音，急得老廣撓墻。所以我說，一個輸入法勝過幾十年的普通話教育。不過現(xiàn)在還好，搜狗輸入法有方言版。

語言背后是權(quán)力強勢和經(jīng)濟強勢。在香港現(xiàn)在都可以憑普通話暢行無阻了。當初香港大卡車司機問路：“阿Sir，請門介系乜路？（請問這是什么路）”交警答：“這是萬寶路?！彼緳C大佬就乖乖去買了條萬寶路。

歷史上各個朝代是沒有規(guī)定的國語的，更沒有普通話，只有官話。比如漢朝和唐朝官話是粵語，而元代是說蒙古語的，清代皇宮說滿語，后來才漸漸發(fā)展成北京話的。但北京話跟普通話也并不是一回事。老北京說話嘴里像含個棗，外地人基本靠猜，就像網(wǎng)上走紅的“裝墊兒臺”“兇是炒雞蛋”。電視和收音機里聽到的普通話，那叫“播音腔”，生活中是聽不到的。

現(xiàn)代社會，人們?yōu)榱吮阌诮煌乓茝V標準普通話，但并不是要人人“播音腔”。就像野生小麥需要被保存一樣。如果哪天突然發(fā)生物種退化，要找本源的種子，找不到就麻煩了。官話方言、吳方言、湘方言、贛方言、客家方言、閩方言、粵方言被稱為七大漢語方言。尊重方言，就是保存文化的種子。